第1040章 踏踏实实回家

晚上的拜师宴格外丰盛,余时章、梁复、沈行简等人也来凑了热闹。

对余时章来说,沈筝收徒,是“长大”的象征。

虽说收得是崔老鬼的孙女儿,但好在徐郅介这人拎得清,小姑娘自个儿也懂事,饭桌上,一声又一声的“余爷爷”,叫得他心头跟裹了蜜似的,活像自己收了个徒孙。

这人一高兴,就爱“小”酌几杯,沈筝也乐得让他喝,若是喝多了,晚上歇在沈府便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他这人一喝多,就爱讲“心里话”。

比如眼下——

“你是白眼儿狼啊!”

余时章一手拿盏,一手勾着梁复肩膀,不间断地控诉他:“你是白眼狼,在同安县白吃白喝那么久,将沈筝的手艺学了去,这就翻脸不认人了?”

听着他说话有些呛人,沈筝心头有些发酸,上去拦他。

“伯爷,您别......”

“唉,撒开。”余时章推开她的手,一双眼使劲盯着梁复瞧,瞧成了对眼,“梁老头,今儿个我就再问你一遍,跟不跟我们回同安县?”

无数双眼睛看过来,场面一时安静不已,落针可闻。

“啪嗒——”

小袁不小心打翻了杯子,一脸慌乱地扶起来,无措地看向沈筝。

“你带南姝他们去玩,去。”沈筝朝他们挥挥手,“小心蚊虫,别去塘边。我们同梁爷爷有话要说。”

小袁听话起身,余南姝几人却还是盯着梁复,不肯走。

“沈姐姐......”方子彦拉了拉沈筝袖子,垂头丧气:“咱怎么来,就怎么回去,只能多人,怎么能少人呢......”

若不是方才余爷爷说,他根本都不知道,梁爷爷可能不回同安县了。

沈筝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我们希望和梁爷爷在一起,梁爷爷也希望和我们在一起。但咱们都是大周子民,有时候,很多东西,都难以割舍与抉择。你们先去玩,我们同梁爷爷再说几句话。召祺——”

她唤了裴召祺一声,裴召祺听话点头,和小袁一起,将余南姝他们带了出去。

小朋友们都出去后,厅中又静了下来。

梁复喝了一口闷酒,却迟迟没有放下杯盏。

他道:“比起我与沈大人的手艺,东西坊的人,终究是差了一些......”

若他二人都离了京,那东西坊的工匠们,起码要多走大半年的弯路。

大半年......

说难听点,一个朝代,有几个大半年?

“但咱都说好了,只要沈筝在同安县,咱就在同安县养老!”余时章眼角在烛火下泛光,“可你如今说不回了,岂不是背叛了我们的誓言......”

“我......”

梁复垂着头,没人知道他心头在想什么。

沈筝正想着如何开口,便突然听沈行简说:“我认为,梁大人的确应该去同安县,但不是现在。”

所有人都望向了他,他看着沈筝,认真道:“沈大人脑中,有诸多奇思妙想,犹如泉水涓涓,岂是一两日便能枯竭的?”

他这句话,几乎点醒了所有人。

余时章更是“啪”地放下酒杯,问沈筝:“你可有藏着掖着?可还有......没有提溜出来的新式工具 ?”

沈筝坐了下来,底气十足:“不说千八百,八百十是有的。”

余时章瞥了梁复一眼,不再惆怅,“有些人啊......拎不清,因小失大,能怪谁呢?”

“我......”

梁复被他臊红了脸,感觉自己成了见利忘义的真小人。

又闷了口酒,他说了实话:“其实我想过,待东西坊工匠能独当一面后,便立即起身前往同安县。但我怕啊......”

“你怕什么?”余时章皱眉不解。

“怕这次不跟你们回去,往后你们就不欢迎我了。”

梁复将声音压得很低,语气中的无措却无所遁形,“我感觉我背叛了大家,哪还有脸......”

想着沈筝方才说的“百八十”,他又道:“其实我知道,沈大人主意多着呢。我若能一直待在同安县,待在沈大人身边,不说升官发财,就说,能学到多少东西?怕是我一辈子都啃不完的。”

“但正是如此,我才纠结不已。我不想让你们觉得,我去同安县,去沈大人身边,就是为了窃沈大人脑子里的东西......”

说罢,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直到余时章“嗬”了一声,“往常我怎的没发现,你这老头竟有如此多心思?”

比花轿上的大姑娘还能琢磨!

什么“背叛”,什么“窃取”?

“真是莫名其妙!”余时章用手背靠了靠他额头,语气比之前轻快不少,“老梁,你是不是得心思上的病了?老李不是说过吗,老头老太太盐吃得少了,就爱想东想西,得补!”

梁复缓缓抬起头,“你不会那样觉得?”

余时章看看沈筝,又看回他:“在你心中,我们的心眼子就如此小?沈筝,你来说。”

沈筝将梁复和自己的酒盏满上,“叮”声一碰。

在清脆的回荡声中,她道:“我脑子里的东西,本来就是大周的。若没您老同我交流探讨,又哪里变得了现?所以啊......无论何时,您老来同安县,我们都欢迎。”

她不禁想起在高炉房的那段日子,目露怀念:“烧琉璃那段日子,没日没夜的。若不是有您在,我一个人哪里撑得下去?”

梁复眨了眨眼:“真、真的?”

可那段日子,分明是她一直在安慰自己。

“当然。”沈筝仰头饮下酒,笑道:“但我还想多说两句。”

“您老那般想,就是还没把同安县当做家,当做家人。就说一句,这世间,有谁回家还怕被拒的?又有谁,会在心头反复琢磨‘能不能回家’的?故您不该那般想,不如......自罚一杯?”

厅中烛火越燃越亮,梁复声音开始哽咽。

“罚、罚三杯!”

余时章实打实地给他满了三杯,他气儿都不带喘地喝完。

“这下能踏踏实实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