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朕的钱(第2页)

思绪至此,他猛地取过朱笔,在舆图旁的空白黄绢上挥毫疾书。当"命郑和筹备下西洋事宜,所需款项着户部单列"的朱批落下时,笔尖划破纸面的沙沙声中,仿佛能听见万里之外的海浪翻涌。

而此刻的龙江船厂,郑和正借着羊角灯研读新规划的《海东诸国航海图》,指节轻叩案头,在麻六甲海峡的标注处留下一道浅淡的压痕,恰似一条隐秘的丝线,将大明的财赋困局与浩瀚海洋悄然连缀。.k¢a′k¨a¢w~x¢.,c·o*m¢

戌时末的乾清宫,自鸣钟的滴答声与窗外夜枭的啼叫交织。朱高炽望着舆图上瓦剌部的势力范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案头镇纸:"北边的鞑靼、瓦剌就像附骨之疽,短时间难平,只能先互市羁縻。"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北疆防线,眉间皱纹深如沟壑。

"可若不监管互市,晋商能把佛郎机炮卖给草原人。"朱瞻基苦笑,想起去年查获的私贩案——三箱火铳竟藏在绸缎布匹中。他试探着凑近舆图:"爹,能否从士绅阶层多

征些税?他们田亩多,却按低比例纳粮……"

"不可!"朱高炽猛地抬头,烛芯恰在此时爆出火星,"士绅虽税率低,但田产广袤,实则赋税总量不少。你要明白,皇权统治倚仗三根支柱:宗室、勋贵、士绅。"皇帝指向舆图左侧的宗室俸禄清单,上面用朱笔圈着"工场自食其力"的批注。

朱瞻基垂手恭立,听父亲的声音混着香炉残烟弥漫殿内:"你爷爷永乐帝已大力削藩,如今宗室若能去官营工场谋生,不再全赖朝廷供养,已是幸事。再逼他们,怕是要重蹈建文朝覆辙。"

"武将勋贵更动不得。"朱高炽敲了敲兵部送来的军饷奏折,"他们靠军功换富贵,若连这点赏赐都要克扣,谁还愿为朱家血洒疆场?去年平定朵颜三卫,成国公朱勇的家丁可是死了三十七个。"殿外夜风呼啸,仿佛传来边关金戈铁马的回响。

"至于文官……"朱高炽冷笑一声,展开吏部呈送的贪腐案宗,"能让他们少贪些河工款,便是上天庇佑。偶尔抓几个像郑辰那样僭越的,抄没家产充公,已是最大收效。逼急了,谁还替朝廷写诰命、批奏折?"

朱瞻基闻言,忽然想起去年被下狱的浙江布政使,抄家时竟搜出二十箱绝版的宋版书。

朱瞻基望着父亲案头叠放的新政奏折,忽然明白为何商税改革能推行——江南士绅虽抱怨"市舶司抽成过重",却又暗中投资沿海工场;勋贵们一边弹劾"工匠地位抬升",一边将子弟送入工部学堂。这微妙的平衡,恰如父亲说的"有人受益有人受损,才会争着当受益者"。

"新政能成,正因摸准了各方命脉。"朱高炽的指腹划过奏折上"折色法"三字,那是用赵妃提及的朝鲜"实物折银"改良而来,"宗室想保富贵,就得支持工场;勋贵要军饷,就得默许商税;士绅想留清名,就得少贪多做事。"

更鼓敲过四更,朱高炽起身推开窗棂。紫禁城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远处角楼的轮廓如墨线勾勒。"帝王之术,核心在平衡。"

皇帝转身时,明黄常服的衣角扫过地上的财政清单,"就像这九百万两税银,分出去的是钱财,换来的是各方势力的制衡。真正的驭臣之道,不在威压,而在让他们自己争起来。"

朱瞻基望着父亲鬓边的白发,忽然懂了为何赵妃能以朝鲜女子之身得宠——她带来的不仅是异域见闻,更是打破现有平衡的新变量。

父亲说起"平衡之术"时,案头那封未拆的朝鲜国书正静静躺着,封蜡上的海东青纹在烛火下忽明忽暗,恰似这深宫中永远算不清的人心账。

乾清宫的烛火在夜风中明明灭灭,朱瞻基望着父亲案头堆叠的《大明舆图》与商税账册,终于问出了萦绕心头的疑惑:“爹,要平定安南、扫荡漠北,钱粮从何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