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端了户部
太和殿里,户部尚书米思翰官服后背洇出狰狞的汗渍,“万岁!三藩用兵在即,河工需银千万,不如...”
话未说完,康熙的茶盏已砸在他脚边,碎瓷片溅上米思翰的额头。
“河工若废,漕运断绝,南方军需从何而来?”少年天子踢开案几,明黄龙袍扫过《皇舆全览图》,指尖戳在桃源县的溃堤处,“冀如锡!”
工部侍郎闻声出列,官帽上的宝石顶子簌簌发抖,“带二十名工部司官,即刻南下!若查不出堤坝崩坏实情,提头来见!”
靳辅刚到,就发生溃堤,还得说他命大,若是再晚个一时三刻,就被黄河一起冲走了。皇帝自诩不是个傻子,这不是江苏做局才怪。
朕前脚命人送了水泥混凝土这等利器,还要做千年大计,后脚就有人要把河道衙门一网打尽。
看人命大没死,又勾连朝中大员,说什么暂罢河工!朕有的是钱,军需不废,河工亦如此!
怎么朕治理黄河,还动了谁的饭碗不成!
不对,朕所发大誓,足以让臣工不敢言放弃河工!
米思翰这个家伙,精明,不会这么莽撞,甫一上任就敢冒死顶撞于朕,背后是谁给他施压!
殿外暴雨突至,铜钱大的雨点砸在湖里,惊起满池锦鲤。
晚上,纳兰明珠上门拜访新任户部尚书米思翰。
米思翰见了这天子近臣,如何不知皇上是在给自己留面子。
他长叹一声,将江苏之事和盘托出。
不是他要如何,是户部与江苏勾连已非一日。那个时候他这个尚书不说话,底下的侍郎也要说话的。
后半夜,明珠从米思翰府上出来,直奔大内。
当冀如锡的勘察队伍冒雨出发时,淮安府的百姓正用门板搭建浮桥,而靳辅站在决堤处的浊浪前,身上是新赐的黄马褂,葛大人送来的杨先生救了所有人的性命啊。
若非杨期建议在前一站多修整了一日,他们就得死在大堤上。
远处的一株大树上,富春看着姐姐寿春,“姐,淮安的不杀了?”
“傻丫头,程岫传信了,说让咱们得给皇上留点由头,这边的胆子最大,主意打到漕运上了,把证据留下即可。”寿春把聪明人的话转述了一遍,“漕运断绝,海运当兴,天津新过来的大轮船好用着呢,正好咱们翻云会赚钱。”收拢了一群人,都得吃饭呢。现下这边遭灾了,正是各方抢钱抢地抢人的时候,她之前也不知南边买卖都这么做。
桃源决口,三县被淹,五县绝收,漕运一断,更有粮价飙升的隐患。靳辅先时是目瞪口呆,后来发现本地官员处处掣肘,就是不肯好好配合他恢复大堤、安抚灾民。但是打死他也想不到淮安府的这帮禽兽敢玩这么大,是冲着他的命来的便罢了,居然拉这么多百姓下水。
可杨期知道,他不仅知道淮安官吏胆大包天,还知道这边的漕帮也烂透了。他们不仅坏,还蠢,知情人都入京了,消息都走了一圈又传回来,这边还按计划行事呢。
“杨先生,咱们为何不提前制止,这般下去遭殃的还是百姓。”程岫不解,明明翻云会的消息送来的很及时,杨先生都分析出来那帮官僚的下一步行动了,只消提前派兵就能堵住那帮决口的人。
“孩子,你得明白,咱们救不了所有人。”杨期说着看似绝情的话,“有所取舍,是必须的。”
“可您还是让大人提前派人到乡里示警,岂非打草惊蛇。”程岫又糊涂了。
“有所取舍,信我等则可生。”杨期一笑,拍了拍程岫的头。这个孩子悟性出众,品行也好,可以多教一点。现在,咱们只要打大人的牌子,民众便都无疑虑,皆来投靠。
“杨先生,杨先生,您看这混凝土咱们是不是得这么用···”靳辅来寻,清澈的眸子里全是真诚。
这位在地方上摸爬滚打起来的河道总督,脑袋瓜子里怎么可能没有阴谋诡计,可到了江苏地界,一切都有人提前扫平,居然没让他有用武之地,只能一门心思钻研河工去了。
葛布喇大人,恐怖如斯啊!靳辅感叹,大人暗中派人救我性命于水火。我必然要报答!
杨期感叹,清廷接二连三出现此等神物,莫非还有维新救世的可能。因为治河的成效,他居然也升官了。他此刻都混进朝中做了从三品了,这一路也许可以走通。
程岫总觉得哪里不对,可他说不上来。
清河县逃难路上
当地大族的族长领着宗族带着地契一路跑一路骂,哪个龟孙不守规矩,开口子不提前说,连咱家都淹了,咱家的地,咱家的粮,都泡了啊。等明年的,老子回来,把你们老家都淹了。
山阳县一处大宅
“老爷,咱们仓里的米啥时候抛。”
“笨!抛什么抛。去乡下,收泥腿子的地,洪水泡了不值钱,还不快去,晚了就被隔壁县的土老帽抢了先。”
安东县一处水匪的聚集地
满脸横肉的老大挥舞着大刀,带着兄弟们就要出门抢劫灾民。
桃源县
破衣烂衫的老百姓哭嚎着离开,还不知道前方是生路还是死路。
淮安府
衙门里的老爷们想跑,还不敢,只能陪着来治河的靳辅组织抢救灾民,开窑冶炼,封堵缺口。他们都这么努力了,那京里来的大爷还嫌弃他们碍手碍脚。
此时的京中,皇帝听着明珠所言,面上平静如水。原以为户部的病,是换掉一个尚书便可以救治的。
结果···
米思翰浓眉大眼的,还不如皇后一介妇人有魄力!
每当暮春的烟雨笼罩秦淮河,河面上运粮漕船首尾相接,船工们赤着上身拉纤的号子,混着岸边钱庄算盘珠子的脆响,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利益网。
江苏各府的知府、同知,十有八九是从户部各司员外郎任上外放,他们袖口藏着的账本,比漕运总督府的河工图还要详尽。京中官员外任,都要走吏部,那么是谁为户部开的方便之门呢。
这鱼米之乡的每一粒稻米、每一寸盐田,都在户部官员的算盘珠下流转:丰年时,他们用漕运码头的盐引换太湖的丝锦;灾年到,便捧着龟裂的田亩图跪在紫禁城,将朝廷拨下的赈灾银装进私囊——上头报的是“免税三年”,下头却让里正挨家挨户催缴“河工捐”,白花花的银子从灾民破碗里,直接流进了官员们青砖铺地的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