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润物无声(第3页)

但大姐儿早有准备,大船、人手、粮食甚至南洋的土地庄园都预备妥帖。

趁着清军进剿前,在东南地区扎根各处山头沟壑的翻云会,已经靠着一系列土匪劫富济贫、诉苦大会、传经授字等手段赢得了大量民心。吃喝发愁的老百姓宁愿跟着这些看起来人还不错的土匪出海去搏命,也要躲避将来的兵灾。

朝廷的兵、三藩的兵都比土匪狠毒啊,老人们都遭殃过的。那时候没得选,只能往山里跑。现在有的选,当然越走越远。

他们悄悄把这些最底层的穷人分批送走——有的去了近处安南的种植园,基本是各家的长子长女,以后预备还想回来的,那边有现成的熟地可以种植,气候差别也不算大,只把当地人荒废的水利再修修就是极好的地方;有的被南洋的商队接走,继续南下去岛上,听说那边有个超级大的岛,去那边的都是各家的余子,出去能活,留在家里一家老小都得饿死;只有些实在走不了的老人,留在家门口等死,顺便当一当眼线。

寿春当时只觉得大姐儿的吩咐古怪——放着好好的“起义”不干,偏要费力气“送人”。

造反都没个造反的样子,等等,大姐儿造自己的反?

直到现在才看清,这步棋有多狠:穷人被带走,清军想靠“搜刮民财”维持军需的路就断了。没了佃户,地主手里的财富和人口成了唯一能抢夺的宝藏。他们为了护住自己,必须跟“彻底吃干抹净”的清军抗衡,能凑的人手也只有家丁护院这一类心腹翻云会藏在暗处搞事,让两边没有媾和的可能,如此既能借地主武装牵制消耗清军,又保证东南地区不至于出现大规模百姓死伤。

这还不是造反?寿春脑子也糊涂。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大姐儿讨厌大地主。

“大姐儿当年说‘革命的彻底与彻底的革命’,”寿春往火堆里添了根柴,“我原以为是让咱们把三藩余孽连根拔起,现在才明白,她要拔的,是这土地上盘根错节的‘既得利益’。”

富春吃饱了,抹抹嘴,擦擦刃,利索的收起短刀,指节叩着膝盖,“清军要么把大户全杀了,彻底断了民心;要么被士绅耗得没了力气,灰溜溜退回江南。无论选哪条,这东南的根基都得被他们自己刨干净。”她忽然想起什么,“姐姐你说,大姐儿是不是早就料到这一步?故意借朝廷的刀,来做这场彻底的清算?”

这话,让两人都沉默了。

她们跟着珠兰多年,知道这位出身赫舍里氏的大姐儿心思深,却没想到能深到这种地步——不动声色间,就让清军成了她手里的斧,把东南的旧秩序劈得七零八落。

“去问问程岫吧。”寿春站起身,“他跟着杨期先生几年,或许能看明白。”

翻云会的临时据点藏在废弃的山庙里,程岫正借着月光看书,林昭然先生传下的原书千金难求,他手上的是杨期先生的手抄备注版。只有杨先生最爱惜的弟子,才能得到这样一本秘本。

千言之语,博大精深,常读常新。虽然是假托神明之赐,让读书人不耻,可道理是真对啊。

见两人进来,他放下手里的炭笔,指了指桌前的矮凳:“你们也看出来了?”

富春开门见山:“程先生,大姐儿是不是在南方做试验?用清军的手,打碎所有既得利益者?”

程岫拿起茶盏,吹了吹浮沫,眼底带着了然的笑意:“你们没猜错,当年杨先生讲‘天下治乱,在损其有余而补其不足’,他那时就说,‘三藩之乱,是祸,也是机’。”

“机?”寿春不解,她忽然想起离京前大姐儿在写信,信不知是寄往何处,她记得她的眼神儿,平静,却藏着改天换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