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归脉
大雪压弯雷劈木新枝时,茶契碑已裹上冰甲。道夫掌心焐着碑面“脊”字,肩头茶枝的金纹漫过腕骨,在冰面游出梨山全图。阿梨的竹笤帚扫过碑座,靛蓝袖口忽被冰棱勾住——冰晶里封着程老夫人的翡翠耳坠,坠面“大正三年”的刻痕正融成“归根”水迹。
祠堂梁柱的茶脉图沁出松脂。道夫爷爷将最后一页《丙辰茶事录》投入灶膛,火苗舔出“守林归”三字便转青烟。烟柱钻进阿梨怀中粗陶罐,罐底红籽“噼啪”爆裂,靛蓝菌丝窜向房梁——七十二道茶脉纹在正梁交汇,凝成光绪帝朱批的“永”字最后一捺。赵经理的眼镜蒙着烟霭,镜片上浮出程守林踏浪东归的剪影,手中茶苗根须垂入青烟,遇梁木即绽新芽。
省道拓宽的石灰线吞没晒谷场西角那日,推土机轰鸣震落碑顶冰凌。道夫赤足踏住“梁”字凹痕,足底旧疤抵紧青石纹路。阿梨发间靛蓝头绳忽断,青丝散入寒风,缠住操纵杆如茶藤锁铁。赵经理抬眼撞见少女瞳孔——那靛青色深处,光绪年的云海茶山漫过挡风玻璃,推土机在离碑三寸处骤熄。
开春祭茶神仪仗行至界碑前。王金宝娘的紫砂壶碎片在供桌嗡鸣,道夫肩头茶枝垂穗轻扫——釉面残片裹着靛蓝菌丝重聚成壶,壶腹内壁浮出“血脉在土”的血丝纹。茶契碑“永禁改种”的朱砂印忽游出纸面,蛇般钻进水泥裂缝。次日晨,裂缝处破出金纹茶树,新叶背面白毫拼成“永岁”符。
谷雨茶露浸透碑脚时,道夫肩枝已高过眉骨。金纹枝叶拂过阿梨鬓角,新苞蹭落她耳畔霜花。少女系红绳于枝杈,腕间银镯痕淡如烟缕。绳结扣牢刹那,七十二株老茶树垂枝点地,露珠沿叶尖坠入碑座“脊”字——青石内七十二颗茶籽应声萌芽,根须穿透碑体,在背面结出霜色茶晶。晶体内东瀛鹰徽与梨山龙印交融,经络连成光绪契尾纹。
道夫爷爷的枣木拐深插碑前土。老人枯掌拍向少年肩胛,茶枝带血离体,根系扎进“脊”字石髓。断口新肉弥合如初,唯留浅金叶脉痕。阿梨腕间银镯虚影忽化青光,缠枝莲纹游向茶树主干——木质凸起镯形,莲心处并蒂茶苞“啵”地绽开:左瓣嵌月珍银簪纹,右瓣烙守林茶苗图。
秋分雷劈木轰塌时,朽木间滚出釉面陶罐。阿梨捧罐涉溪,罐底“丙辰茶魂”裂痕里,婆婆的红头绳已转青苔。茶树银镯痕倒映水中,并蒂花影随波东去,至省道路基忽凝成实体——金纹茶树破开水泥,新叶“永岁”符在车流中翻涌如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