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天 作品

第313章 一是一,二是二(第2页)

而梼杌、穷奇、混沌、饕餮分别被流放至北方、西方、南方、东方的边远“裔”地。

这些流放地在“五服”体系中就属于“要服”之外、“荒服”之内的区域,是与中原文明相对的“化外之地”。

不算神话的话,这四个家伙和他们的族群比发配岭南还要惨。

毕竟岭南好歹还有瘴江湿热,有越人刀耕火种的烟火气。

可在那个上古时代,四凶被投的四裔之地,连“瘴疠”都算奢侈。

北方是冰封万里的漠漠大荒,风里卷着亘古不化的寒沙,连太阳都懒得多看一眼。

西方是流沙走石的瀚海,白天能把骨头晒出油,夜里又能冻裂脏腑,连飞鸟都绕着走。

南方是毒雾弥漫的丛林,藤蔓像绞索般缠人,毒虫能把石头啃出窟窿。

东方是惊涛拍岸的荒岛,巨浪能吞掉整座山,礁石上的血痂比苔藓还厚。

如果要算上神话因素的话,那时的“荒服”,哪有什么“蛮夷聚居”?

不过是天地未消的混沌余气,是盘古开天时没劈干净的边角料。

四凶带着族人往那里走,每一步都踩着开天辟地时的碎骨。

脚下的土地会突然裂开,喷出带着硫磺味的瘴气。

头顶的天空会无端塌陷,砸下比磨盘还大的冰棱。

他们所谓的“御螭魅”,哪是抵御精怪?

分明是被当作活祭品,扔进那些连鬼神都不敢靠近的绝地,用自己的凶性去填天地的窟窿。

有族人受不了,想往回逃,没走出三千里就成了路边的枯骨。

不是被猛兽啃了,是被“王畿”方向飘来的“秩序”之力蚀了。

那时的中原刚立起礼乐的框架,容不得半点蛮荒气。

连风都要按着“东南西北”的规矩吹,连河水都得顺着“江河淮济”的河道流。

四凶的族群带着开天的野性,往回走一步,就是往“规矩”上撞,跟拿头撞青铜鼎没两样。

饕餮还记得第一次在东荒见到“人”的情景。

那是个从王畿逃来的罪臣,穿着破烂的章服,看见饕餮就磕头,说宁愿被吃掉也不想回中原受“五刑”。

可没过三天,那罪臣就疯了。

成天指着太阳哭,说太阳不该从东边出来,该按着书里写的“出东方而应乎春”的规矩。

走得慢一点、雅一点。

最后他自己跳进海里,说要“归正朔”。

那时同样被荒服、要服给折磨的快发疯,却依旧桀骜不驯的饕餮才懂。

舜帝哪是流放他们,他分明是给天地划了条线:线内是“人”,线外是“怪”。

线内是“礼”,线外是“孽”。

线内的人捧着黍稷说“太平”,线外的他们嚼着生肉算“活着”。

所谓“四门辟,毋凶人”,不过是把“凶”赶到线外,好让线内的人能安心让“天地有序”。

舜帝也根本不怕他们在荒服要服之地厉兵秣马,反攻王畿,因为这些都代表着秩序。

当秩序蔓延的时候,荒服要服就会被他们不断开阔,王畿也能不断壮大。

甚至哪怕他们什么也不干,都能起到相同的作用。

毕竟他们身上带着罪呀。

混沌的掩义隐贼、好行凶慝(tè),穷奇的毁信恶忠、崇饰恶言,梼杌的冥顽不灵、桀骜不驯,以及他的贪于饮食,冒于货贿。

反者道之动,当这些罪存在的时候,秩序就必然存在。

否则的话,这些算得上是罪吗?

更何况,秩序本身就会扩张,那道“线”也会自己往荒服挪。

王畿的人会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会带着耒耜和礼器走进蛮荒。

把丛林烧成田,把怪石刻成碑,把他们四凶的故事编进《山海经》。

说“此等怪物,见则天下大乱”,好像他们存在本身,就是对秩序的冒犯。

饕餮忽然想起东荒海边的那块礁石,上面刻着族人用爪子划的字。

歪歪扭扭的,像极了中原鼎上的铭文,却被海浪磨得只剩个“回”字。

舜帝最狠的从来不是流放,是让他们连“反抗”都成了秩序的一部分。

你厉兵秣马,他说你“逆天”。

你苟延残喘,他说你“服化”。

连你恨得牙痒痒的那道线,都是靠你们的“凶”才显得更“正”。

也是因此,这四个流放犯直接不玩儿了,拼了命的跑回来。

跑回来以后,更是直接把王畿里面的秩序所诞生的罪跟自家绑定在一起,开始了不断仰卧起坐的一生。

但即使如此,他们也不愿意再回荒服、要服。

毕竟这真的太他妈欺负人了。

“回到王畿?”饕餮突然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血沫。

“我现在不就在王畿吗?”

饕餮的笑声在盘古之心内回荡,带着一股刺破虚妄的尖锐。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这颗搏动的天地核心,定定的看着神霄道人。

“而且你以为王畿是块干净地?”

他猛地张开巨口,喉间翻涌的罪源之力化作一道黑影,直冲向盘古之心的内壁。

“当年舜帝划的线,早被你们自己的‘秩序’啃得千疮百孔了!”

黑影撞在壁上,炸开万千碎片。

王侯将相在鼎前焚香,却在账后瓜分灾民的粮。

礼官念着“仁义道德”,却把直谏的臣子拖去受五刑。

青铜鼎上刻着“普天同庆”,鼎下埋着反抗者的枯骨。

这些画面里的“罪”,与四凶的罪孽如出一辙,只是被礼乐的绸缎裹得更体面。

“混沌掩义隐贼?王畿的狱里,多少冤魂是被‘大义’盖住的?”

饕餮的声音像碾过碎石的车轮。

“穷奇毁信恶忠?那些写在盟书上的血字,哪次不是被王侯自己擦掉的?

梼杌冥顽不灵?可你们的‘教训’,不就是让百姓跪着别抬头吗?

还有我这贪念……”

他忽然大笑,笑出的血沫溅在罪源巨斧的虚影上:“特么的你们囤积的金玉、腐烂的粮食,比我吞过的山还多。

特么的凭什么你们的贪婪叫‘丰饶’,我特么的就得叫‘罪’?

特么的凭什么你们的狠辣叫‘权谋’,我特么的就得叫‘孽’?”

盘古之心剧烈震颤,随着饕餮的话音,那柄巨斧虚影化作一面巨大的青铜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