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残指人语泄封山(第3页)
阴墨瑶走到门口时,听见身后还在吵。烈阳子说要把秦风吊在瀑布下用掌力逼毒,尸蛊婆骂他是蠢货,说该用食尸蛊啃干净毒肉,玄阳子则坚持用符咒镇邪,连小竹都小声说该用清灵花熬汤……她忍不住回头,见百草翁正往秦风嘴里喂药,浑浊的眼睛里难得有了清明,便知这群人虽吵,却没一个真把病人当外人。
“对了,”阴墨瑶突然开口,众人立刻停了嘴,“少阁主说,谁能护住秦风,就让谁跟着去极北冰原采雪魂莲,那里的冰洞里,藏着比烈火晶更厉害的‘焰心石’。”
烈阳子的眼睛瞬间亮得像火盆里的炭:“真的?!”
尸蛊婆也直了直腰:“极北冰原的‘冰蚕’最肥,正好给我的蛊虫当点心!”
阴墨瑶没再说话,转身掀起门帘。瀑布的水汽扑面而来,混着药田的清香,倒比紫彦城的脂粉气舒服得多。她摸了摸怀里的纸条,上面是少阁主的字迹:“让他们争着立功,比命令他们做事更管用。”
原来如此。她勾了勾嘴角,翻身上马时,听见吊脚楼里又吵成一团,烈阳子正抢着要给秦风换药,尸蛊婆骂他笨手笨脚,云鹤真人在喊“小心点那雪莲膏”,连玄阳子的铜铃都响得欢。
黑马踏着石阶往下走,阴墨瑶回头望了眼谷中的吊脚楼,木窗里透出的火光混着水汽,像团暖融融的星子。她突然觉得,少阁主让她来雁回谷,或许不只是为了送药。
阴墨瑶的马蹄声渐远,吊脚楼里的争吵却没停。烈阳子正扒着木箱找火莲子,嘴里嘟囔着要先炼颗“壮骨丹”补补力气,尸蛊婆一把抢过箱子盖,骂他“没见过世面的夯货”,手里却飞快地把冰蚕蛊卵揣进了怀里。
云鹤真人摇头失笑,刚拿起雪莲要去泡药,就见秦风的眼皮突然颤了颤。
“醒了!”小竹一声惊呼,所有人瞬间围了上去。
秦风的睫毛像沾了露水的蝶翼,缓缓掀开一线。他的眼神还蒙着雾,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只有喉结艰难地滚了滚。
烈阳子刚要伸手去扶,被尸蛊婆一脚踹开:“作死啊!他刚醒,经得住你那糙手?”
她小心翼翼地托起秦风的后颈,云鹤真人已端来温水,用小勺慢慢往他嘴里送。水液滑过喉咙,秦风终于咳出一口气,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铜……青铜面具人……”
众人的心猛地一揪。他的目光扫过每张脸,最后落在玄阳子的桃木剑上,突然挣扎着要坐起来,却被蛊虫啃过的伤口牵扯得倒抽冷气:“冰魄珠……不在无名阁……”这句话像道惊雷,炸得所有人都愣住了。
秦风喘着粗气,额角渗出冷汗:“是……是个圈套……他们故意让我看见……”他的视线开始涣散,手胡乱抓着,像是要抓住什么,“真正的冰魄珠……在……在……”
话音未落,他突然双眼一翻,又晕了过去,只有嘴角还残留着未说完的话。
吊脚楼里霎时静得能听见木梁滴水的声音。烈阳子攥紧了拳头:“他娘的!偏偏这时候晕过去!”
尸蛊婆的银钩在掌心转得飞快,眼角的疤绷得笔直:“他说冰魄珠不在无名阁……那之前的话全是假的?”
云鹤真人摸了摸秦风的脉搏,眉头拧成个疙瘩:“他的脉又乱了,像是被人下了无声的咒。”
玄阳子突然举起桃木剑,剑尖直指窗外,谷口的方向,一缕黑烟正袅袅升起,在湛蓝的天上拖出条狰狞的尾巴。
而此时,紫彦城的夜市像被一张无形的网罩着。东头的灯笼映得糖画师傅的铜勺发亮,龙凤花鸟在青石板上渐渐成形;往西绕过三座石桥,那片被称为“鬼巷”的地方,连风都带着股铁锈味,纸糊的骷髅灯笼在风里晃,照得墙根的青苔泛着青黑,像蒙了层血痂。
巷口的瞎眼老妪拄着雕蛇拐杖,拐杖头的绿琉璃在暗处闪着光。夜棺姬走到她面前,银戒上的曼陀罗纹路在指尖转了半圈,老妪的拐杖往旁挪了挪,让出条仅容一人过的窄道,声音像磨过的石头:“青爷的人?”
“嗯。”夜棺姬应着,红裙扫过老妪的灰裙角,踏进巷子的瞬间,身后的人声突然消了,连蝉鸣都像被掐断了喉咙。
巷子里没灯,只有两侧阁楼的窗缝漏出点微光,照得石板路上的坑洼像些张开的嘴。墙根蹲着的黑影面前都摆着黑布,布上的东西看不真切,只隐约能辨出是些金属物件,泛着冷光,像是兵器,又像是别的什么。
“蚀骨粉,沾了皮肉烂到见骨。”一个裹黑袍的人突然开口,声音从喉咙深处滚出来。他面前的黑布上放着个小瓷瓶,瓶塞没盖严,飘出点腥甜的味。
夜棺姬没停步。她知道这鬼地方的规矩,不搭话,不探头,看上了丢银子就走,多问一句,保不齐就被拖进巷尾的暗河喂鱼。
往里走了半盏茶的功夫,阁楼的门渐渐多了。有的门虚掩着,能听见里面毒虫爬动的“窸窣”声;有的门挂着黑帘,帘上绣着血符咒,隐约能看见人影在交易,手里托着的黑布包鼓囊囊的,不知道裹着什么。
“牵机引要么?”一个哑嗓子从阴影里钻出来。他蒙着黑布,只露双黄浊的眼,面前木盘里的小瓷瓶上,毒汁画的小蛇像活的。
夜棺姬丢出块碎银,刚要拿瓶,身后突然传来拖拽声。两个黑衣人架着个精瘦汉子往前走,汉子嘴里塞着布,喉咙里“呜呜”响,路过挂蛇形符号的铺子时,门“吱呀”开了条缝,一只枯瘦的手伸出来把人拽进去,关门的瞬间,传来骨头被碾裂的闷响。
她指尖在瓷瓶上顿了顿。这地方哪是什么黑市,分明是暗影阁的外围据点,能进来的,要么是买凶买毒的亡命徒,要么是阁里的人。老妪认的不是她,是她戒上的曼陀罗。
“啧,白费功夫。”夜棺姬踢了踢脚边的石子,石子滚进阴影里,惊出只瘦猫。她来这儿本是想找些顺手的毒,却连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捞着。暗影阁让她盯着紫彦城的动静,可这城里除了寻常百姓的家长里短,连点江湖风声都没有,难不成真要等到下个月的庙会?
正烦躁着,巷口突然飘来阵劣质烧酒气。那是家连幌子都没有的酒馆,门板上用炭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酒葫芦。夜棺姬掀帘进去,满屋子的汗味混着酒气,几个糙汉围着破桌赌钱,骰子在缺角的碗里叮当作响,溅出些木屑。
她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刚要叫酒,邻桌的刀疤脸突然拍着桌子骂:“他娘的!白府的活我不干了!那管家看着笑眯眯的,心黑得很,说好的十两定金,只给了五两!”
对面的瘸子嘬着牙花子:“你傻啊?那可是白景鸿大人府上的活!他下个月要去白氏宗祠祭祖,让咱们去搭祭台、缝祭品袋,多少人抢着干?五两不少了。”
“白景鸿?”夜棺姬端茶杯的手顿了顿。这人是当朝相爷,听说他亲娘是白氏的人,每年都要亲自去宗祠祭祖,排场大得很。
“可不是嘛!”刀疤脸灌了口酒,酒液顺着下巴淌进脖子,“那老东西金贵得很,祭台要铺三层白绫,祭品袋得绣龙凤,连蜡烛都要一尺长的!我昨儿个去领料子,听见管家跟账房说,这次祭祖要请不少护卫,连城外的驻军都调了两个小队。”
瘸子往地上啐了口:“调驻军?怕不是祭祖那么简单吧?我前儿个在茶馆听人说,去年相爷祭祖回来,身边的护卫少了七个,说是在山里遇了猛兽。可那山我去过,除了野兔就是山鸡,哪来的猛兽?”
酒馆老板突然凑过来,手里的酒壶晃了晃:“二位爷小声点!白相爷的事也敢嚼舌根?去年城西的张屠户说他祭祖排场太大,转天就被人打断了腿,现在还躺在炕上呢!”
刀疤脸不服气地哼了声:“我看是心里有鬼!祭祖就祭祖,用得着把宗祠周围十里地都封了?连砍柴的都不让过,不是藏了见不得人的事是什么?”
夜棺姬的指尖在桌角轻轻敲着。白景鸿祭祖,封了十里地,还调了驻军……暗影阁最近在紫彦城蠢蠢欲动,难不成跟这事有关?她本是来买毒的,倒无意间撞了个消息。
正想着,门口进来个穿青布衫的汉子,腰上挂着串钥匙,看着像个管事。他径直走到刀疤脸桌前,把锭银子拍在桌上:“那五两定金,我补给你。但你刚才说的话,敢对天发誓没跟别人说过?”
刀疤脸眼都直了,抓起银子揣进怀里:“没说!绝对没说!就跟我这兄弟念叨了两句!”
青衫汉子的目光扫过瘸子,又落在夜棺姬身上。夜棺姬端着茶杯笑了笑,红裙在昏暗的光线下像团跳动的火:“这位爷,听你们说的热闹,白府祭祖缺人手?我这有几个姐妹,针线活好,缝祭品袋、绣龙凤都行,不知能不能讨口饭吃?”
青衫汉子打量着她,眼神像在掂量货物:“姑娘以前在哪营生?”
“前儿个在胭脂铺当伙计,铺子里走水,没了活计。”夜棺姬从袖中摸出个绣着曼陀罗的荷包,这是她故意露的,暗影阁的底层喽啰认不出,但管事级别的多少会留个心眼,“只求混口饭吃,给的价钱公道就行。”
青衫汉子的目光在荷包上停了一瞬,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巧了,府里正缺绣娘。明儿个卯时到东门集合,找王管事报‘青爷’的名字。”他顿了顿,添了句,“记住,少说话,多做事。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
“谢爷赏饭!”夜棺姬福了福身,青衫汉子没再说话,转身就走。刀疤脸和瘸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红裙姑娘走了什么运。
夜棺姬抿了口酒,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心里却亮堂起来。白景鸿祭祖,调了驻军,还封了十里地,这里面定然有鬼。暗影阁让她搅乱紫彦城的浑水,这不就是现成的机会?
她放下酒钱,红裙扫过门槛时,听见刀疤脸还在嘟囔:“那青爷看着面生,不像白府的老人……”
夜棺姬勾了勾唇角。当然不是白府的人。那黑玉蛇牌,分明是暗影阁护法的信物。看来,盯上这场祭祖的,不止她一个。
巷外的月光亮了些,照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碎银。夜棺姬摸出袖中的“牵机引”,药丸在指尖转了转。白景鸿祭祖,人多眼杂,若是在祭品里掺点料……她笑了笑,红裙在夜色里飘得像团火焰,朝着东门的方向走去。
明天卯时,该去会会那位王管事了。刚走到巷口,就见青衫汉子站在老槐树下,背对着她不知在看什么。夜棺姬脚步一顿,指尖扣紧了袖中的银针,这人刚才走得急,怎么会在这儿停下?
“姑娘留步。”青衫汉子转过身,月光落在他脸上,一道疤从眉骨斜划到下巴,“忘了告诉你,王管事最不喜迟到。明儿个卯时若到不了,可就没这机会了。”
夜棺姬笑了笑,红裙在风里晃了晃:“多谢青爷提醒,我定准时到。”
青衫汉子的目光在她裙角扫了扫,突然抬手,手里多了枚青铜令牌,上面刻着个“白”字:“拿着这个,门房不会拦你。”
令牌抛过来的瞬间,夜棺姬看清他左手,小指果然缺了半截。她接住令牌的同时,青衫汉子已转身走进阴影,脚步声轻得像猫。
巷子里只剩她一人,手里的青铜令牌泛着冷光。这令牌来得太容易,反倒像个圈套。可白府的门槛,总算是摸到边了。
她抬头望了眼月亮,云层正慢慢遮住月尖。明天卯时,该去看看这场祭祖,到底藏着什么猫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