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风起槐荫坪(第2页)
白诗言见状,赶紧跑到白敬之身边,帮他提着过长的祭服下摆:“四叔公,您的靴子沾着泥呢,是不是又去给您的兰花换土了?”
白敬之捋着山羊胡,笑道:“就你眼尖。我那盆墨兰昨儿开了三朵,等祭祖完带你去看,香气能飘满整个院子。”
“太好了!”白诗言正应着,忽然听见一阵咳嗽声,转头见六爷爷白敬亭捂着胸口喘气,赶紧跑过去给他顺背:“六爷爷,您慢点走,别累着。我让丫鬟备了参茶,等会儿到槐荫坪您喝一口。”
白敬亭拍着她的手,喘息道:“好孩子,有心了。前儿你说想学下棋,等我缓过来,教你几手绝活儿,保管让你承宇哥输得求饶。”
“那我可要好好学!”白诗言刚笑出声,就被花凝玉拉住了:“别疯跑了,额角都出汗了。”她掏出手帕给女儿擦汗,又对周围的亲戚笑道:“这孩子,一天到晚不着家,让各位见笑了。”
“诗言这是活泼,哪是不着家?”七爷爷率先开口,“我们白家就该有这样的孩子,热热闹闹的才像个家。”
“就是就是。”几位伯父纷纷附和,白承宇更是大声道:“诗言妹可比那些娇滴滴的小姐好多了,会爬树会打弹弓,还会给我们缝东西,谁不喜欢?”
白景鸿看着女儿被众人围在中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四周,最后落在祠堂的方向。他放缓脚步,等花凝玉和白诗言跟上,柔声道:“前面就是槐荫坪了,那里凉快,你陪你娘在那儿歇着,我先带男丁们进去布置。”
“爹放心去吧。”白诗言踮起脚尖帮他理了理衣领,“我会照顾好娘的,还会帮您盯着七爷爷别把香插反了。”
“你呀。”白景鸿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又对侍卫吩咐:“把冰镇的酸梅汤端来,再搬几张竹椅,让夫人和小姐歇着。若是有人要见,先问过我的意思。”“是,老爷。”侍卫们齐声应道。
白诗言看着父亲带着男丁们走进祠堂,转身扶着花凝玉在槐树下的竹椅上坐下,又跑去跟刚过来的几个堂姐妹说笑。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她的笑脸上,像撒了一层碎金。周围的亲戚们三三两两地聊着天,有说有笑,连空气里都飘着热闹的气息。
这份热闹随着男丁队伍靠近祠堂,渐渐沉淀成肃穆。朱漆大门前的石狮子口中,玄甲卫的枪尖斜斜探出,在晨光里划出道道冷痕,两两守在门柱旁的卫兵连呼吸都放轻了,甲叶碰撞声细得像蛛丝断裂。
廊柱后的阴影里,千机阁的人眼珠转动如探照灯,扫过飞檐翘角与瓦顶的每一道缝隙,袖口的短弩机括偶尔发出“咔”的轻响,惊得檐下燕雀扑棱棱飞起。
白景鸿走到门前时,须发皆白的族中老者们已立在阶下等候。大爷爷领头,十几位长辈穿同色祭服,见玄甲卫与千机阁的阵仗密不透风,满意地捋了捋胡须,对张武与苏衍微微颔首:“有劳诸位了。”
张武按刀躬身,苏衍折扇轻合于掌,两人侧身让开主道。白景鸿与族中男丁们拾级而上,祭服下摆扫过石阶的轻响,在卫兵们屏息的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迎先祖,”大爷爷一声令下,白景鸿领着男丁们鱼贯而入,高过膝盖的门槛被踩得“咚咚”响。花凝玉带着女眷往槐荫坪去,路过岗哨时,李奎正指挥士兵摆薄荷茶:“夫人慢走,石桌上的桃是刚从后山摘的,甜得很。”
白诗言的眼睛亮了,花凝玉捏了捏她的脸颊:“谢过李校尉,等会儿再吃。”妯娌们纷纷道谢,三太太嗓门最响:“还是张统领细心,知道我们带孩子坐不住。”
槐荫坪的老槐树枝繁叶茂,浓荫像块巨大的绿毯铺在地上,遮住大半日头。坪角的矮墙爬满牵牛花,从花藤的缝隙能看见祠堂的飞檐,檐角铜铃在风里轻晃,声细如蚊。千机阁的人就守在坪边的歪脖子柳树下,藏青色劲装跟树影融在一起,手里的望镜时不时往祠堂窗棂扫一眼,袖口的传讯符泛着淡蓝微光,苏衍交代,每炷香得汇报一次里面的动静。他们不跟玄甲卫似的站在明晃晃的路口,偏爱找这种犄角旮旯,既看得清四周,又不容易被孩子们吵到。
“娘!你看柳树上的人!”白诗言刚把二伯母家的小堂妹从石凳上抱下来,就拽着花凝玉的袖子往柳树那边瞅,“他站在树杈上,跟猴子似的!”
花凝玉笑着拍了拍她的屁股:“那是千机阁的叔叔在当差呢,不许胡说。”话音刚落,就见三伯母抱着小儿子白承瑞走过来,孩子手里攥着个红绸缠的拨浪鼓,见了白诗言就伸着胳膊要抱抱。
“承瑞来啦!”白诗言一把接过胖娃娃,架着他的胳膊学走路,“姐姐带你找哥哥们玩去!”
坪中央的藤席上,早围了五六个孩子。二太太家的双胞胎白承泽、白承安正趴在席上,用树枝画小人打架;四婶娘家的小女儿白念薇扎着羊角辫,正把花瓣往布偶兔子耳朵上插,那兔子还是前几日白承安给白诗言缝的,此刻成了孩子们的宝贝;最小的是七叔公家的白承宇,刚会爬,正撅着屁股往席子外挪,嘴里“咿咿呀呀”的,像只找奶吃的小猫。
“承宇弟慢点!”白诗言赶紧把怀里的白承瑞交给陈嬷嬷,转身扑过去捞起小不点,在他软乎乎的脸上亲了口,“摔下去要磕门牙的!”
白承宇被她逗得咯咯笑,小手抓住她的辫子不放。白诗言干脆把他架在脖子上,举着拨浪鼓逗其他孩子:“咱们玩‘老鹰捉小鸡’好不好?我当鸡妈妈,承泽哥当老鹰!”
“我不当老鹰!”白承泽立刻跳起来,“我要当大侠,保护小鸡!”
“那让承安弟当老鹰!”白诗言指着正偷偷往嘴里塞瓜子的白承安,“承安弟最会躲猫猫了,当老鹰肯定厉害!”
白承安被点名,脸一红,把瓜子吐出来:“我……我怕抓不到你们。”
“没关系呀,”白诗言拉着他的手往席子中间跑,“就是玩嘛,抓不到也不打板子!”
孩子们顿时闹成一团。白诗言带着“小鸡们”左躲右闪,白承安举着胳膊当老鹰,跑得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撞到树桩上,逗得周围的女眷们直笑。
二太太嗑着瓜子,对花凝玉道:“诗言这孩子,天生就是孩子王,你看承宇那小不点,平时见了生人就哭,跟诗言在一块儿倒笑得欢。”
花凝玉望着女儿被孩子们围在中间的身影,眼里满是温柔,手里却悄悄摸出袖中的帕子,擦拭着额间府汗珠。
“姐姐!我的兔子!”白念薇突然哭起来,原来她手里的布偶被风吹到了矮墙根。白诗言赶紧跑过去捡,刚弯腰,就见千机阁的护卫正往瓦上爬,他大概是嫌柳树下看得不清,想换个高地方。
“叔叔,你要上树吗?”白诗言举着布偶仰头看他,“我帮你扶梯子呀?”
那护卫脚下一顿,低头看了眼她手里的布偶,喉结动了动,没说话,却从怀里摸出颗亮晶晶的玻璃珠,扔给她。
“谢谢叔叔!”白诗言接住玻璃珠,举着给孩子们看,“你们看!是会发光的珠子!”
孩子们顿时忘了玩游戏,都凑过来看新鲜。白承瑞伸手要抢,白诗言赶紧把珠子塞给他:“给弟弟玩,姐姐再给你们找好玩的!”说着就往陈嬷嬷那边跑,“嬷嬷嬷嬷,前儿你做的糖人呢?拿出来给弟弟妹妹们分一分!”
陈嬷嬷笑着从食盒里拿出一串糖人,有孙悟空,有小兔子,还有小老虎,孩子们立马排好队,伸着小手等着。白诗言挨个分发,轮到白念薇时,特意挑了个最大的兔子糖人:“念念别哭了,这个给你,比布偶还好看呢。”白念薇含着糖人,立马笑了,露出两颗刚长的小门牙。
千机阁的护卫趴在瓦上,望镜往祠堂里扫了一圈,眼角余光瞥见槐荫坪上的热闹,白诗言正被孩子们围着转圈,裙角飞扬,像只快活的蝴蝶。他悄悄松了松攥紧望镜的手,袖口的传讯符还在泛微光,但他忽然觉得,晚一炷香汇报,应该也没什么大碍。
风穿过槐树叶,把孩子们的笑声送得很远。花凝玉望着祠堂的飞檐,听见檐角铜铃轻响,忽然觉得这样的热闹,比祠堂里的肃穆,更像个家该有的样子。
日头爬到半空时,槐荫坪的孩子们正围着老槐树追逐嬉闹。白诗言蹲在矮墙根,帮白承瑞把掉落的虎头鞋重新穿好,指尖不经意触到他软乎乎的脚,忍不住挠了下,逗得小家伙咯咯直笑,小手在她脸上抹了把泥,倒把她逗得直乐:“承瑞弟这是给我画花脸呢?”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月洞门方向传来。白诗言抬头望去,月白锦袍的年轻男子立在坪外,腰间玉带系得端正,手里描金食盒的边角闪着微光。玄甲卫虽拦着,目光却松了些,这般衣饰气度,显然不是寻常人。
槐荫坪的孩子们正围着老槐树追逐,白诗言蹲在矮墙根帮白承瑞系鞋带,忽然听见月洞门方向传来争执声。
“我是来找白诗言白姑娘的,麻烦通传下。”男子声音清朗,像山涧清泉流过石滩。
“公子,祭祖期间外男不得入内,这是规矩。”玄甲卫的声音冷硬如铁,长刀依旧横在身前。
“我是白大人的门生,前几日还在府中议事,绝非外人。”男子的语气添了几分急,“食盒里是给白夫人带的安神茶,耽误不得。”
“多说无益,要么请回,要么等祭祖结束再来。”玄甲卫寸步不让,甲叶碰撞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白诗言听得心头一动,这声音有点耳熟。她拍掉手上的土,对孩子们摆手:“你们先玩,我去看看。”顺着柳树荫往月洞门走,越走近越觉得那青衫身影眼熟。
“墨泯,”她试探着喊了一声。那人猛地回头,日光照在他侧脸,鼻梁高挺,唇角带着惯有的温和笑意。白诗言眼睛瞬间亮了,拔腿就往那边跑,祭服裙摆扫过青石板,带起一阵风:“真的是你!”
玄甲卫见是白诗言跑过来,下意识收了刀,却还是挡在前面:“白小姐,按规矩……”
“规矩规矩,就知道规矩!”白诗言跑到卫卒身边,仰头瞪他,“她是我爹的门生,让她进来。”说着绕过卫卒,一把抓住墨泯的手腕就往坪里拽,“进来吧,别理他们,就是群认死理的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