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散人 作品

第217章 药香牵念两心知(第2页)

那时她就知道,这两个孩子的命,早就缠在一起了。诗言的心病,只有墨泯在身边时才会安稳;而墨泯那身冷硬的性子,也只有在诗言面前,才会透出点暖意。

李府医来得很快,提着的药箱上还沾着点泥,想来是从家里匆忙赶过来的。他给白诗言诊了脉,又看了看她的舌苔,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怎么样?”花凝玉忍不住问,心提到了嗓子眼。

李府医放下白诗言的手腕,站起身对着花凝玉拱手:“夫人,小姐这是忧思过度,郁结于心,加上外感暑气,才引动了旧疾。脉相虚浮,气郁不畅,得好好调理,不然怕是要落下病根。”

“那该怎么办?”花凝玉急道,“开方子吧,无论什么药材,只要能治好她。人参、雪莲,库房里都有,尽管用。”

“药能治身,不能治心啊。”李府医叹了口气,提笔在纸上写着药方,“小姐这病,症结在‘郁’字上。若不能解了她心里的结,再好的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花凝玉沉默了。她怎么会不知道?女儿心里的结,就是那个迟迟未见的墨泯。可墨泯那边,怕是真的出了大事,否则绝不会失信于诗言。

李府医开好方子,又叮嘱了几句忌口和静养的话,才提着药箱离开。花凝玉拿着药方,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药材名,忽然觉得眼睛发酸。她这女儿,从小被捧在手心长大,没受过半点委屈,如今却为了一个人,愁得茶饭不思,病得浑身发烫,她这做母亲的,怎能不心疼?

“夫人,老爷回来了。”门外传来素心的声音。

花凝玉连忙把药方折好揣进袖中,起身迎了出去。白景鸿穿着身藏青色的官袍,袍角沾着些尘土,显然是从皇宫直接回来的。他脸上带着倦意,眼下乌青浓重,显然是又忙了整日。看见花凝玉,他脚步加快几分,声音里带着急切:“言儿怎么样了?我在府内丫鬟听说她病了。”

“刚请了李府医来看,说是忧思过度,郁结于心。”花凝玉把他拉到外间,声音压得很低,眼圈泛红,“你说这孩子,为了墨泯那小子,把自己折腾成这样,这可怎么好?府医说,要是解不了她心里的结,再好的药也没用。”

白景鸿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他对墨泯这孩子,感情向来复杂。一方面,他感激墨泯多次救诗言于危难之中,从崖边救了言儿,再到祠堂这次舍身护全族,墨泯对言儿的在意,他都看在眼里。可另一方面,他又忌惮墨泯的身份:轩墨庄少主,手里握着紫彦城大半的财富,江湖势力盘根错节,这样的人,注定要卷入江湖风波,言儿跟着她,怕是难得安稳。

他本想等言儿再大些,就给她寻个门当户对的书香世家,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可现在看来,这心思怕是要落空了。两个孩子的心,早就系在了一起,拆不开了。

“我已经让人去查墨泯的消息了。”白景鸿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最近紫彦城不太平,几位皇子在暗中动作频频,祠堂那些贼人的余党也没肃清,墨泯怕是被这些事绊住了。她性子倔,越是棘手的事,越不肯让人知道,尤其是言儿。”

“可言儿等不起啊。”花凝玉的声音发颤,伸手抓住丈夫的衣袖,“府医说她这是心病,若不解开,身子会垮的。刚才我让小斯去墨府,想让墨泯来看看她,可墨府的人说她高热不退,还咳血……景鸿,你说墨泯会不会真的……”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可眼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白景鸿握住妻子微凉的手,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些:“别胡思乱想。墨泯那孩子,命硬。去年在掉下崖都能活下来,这点伤算什么?只是她性子太犟,总把事往自己身上揽。祠堂那伙贼人,来路不简单,怕是与朝中势力有关,她多半是在暗中追查,不想牵连我们,才故意躲着的。”

话虽如此,他心里也没底。墨泯咳血的消息,像根针似的扎在他心上。后背的刀伤怎么会引发咳血?除非是伤及了肺腑,或是……那掌有毒?

花凝玉知道丈夫是在安慰自己,可看着女儿病恹恹的样子,她实在狠不下心。她忽然想起前日张武回来禀报,说在城外看见墨泯了,穿着件玄色斗篷,身形比往日消瘦了些,后背似乎有些佝偻,走路都不太稳,像是伤还没好利索。当时她没敢告诉诗言,怕女儿更担心,可现在想来,墨泯怕是真的伤得不轻。

“我去看看言儿。”花凝玉擦了擦眼角,掀帘走进内室。

白诗言正睁着眼望着帐顶,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听见动静,她缓缓转过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娘,她没来,对不对?”

花凝玉心口一涩,挨着床边坐下,伸手抚了抚女儿滚烫的额头:“傻孩子,墨泯在养伤呢。她这次伤得重,自然好得慢些。她不是不来,是实在走不开。”

白诗言没说话,只是慢慢蜷起手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记得墨泯上次发烧,虽然躺了一个月,可每隔三日,总会让人送来封信,有时是随手画的小像,有时是几句叮嘱的话,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半个月杳无音信。

她知道墨泯是为了护着白家才伤的。祠堂那日,那些贼人喊着要“活禽白家”,她虽不懂其中的关节,却也明白,那些人是冲着爹爹来的,墨泯是替爹爹挡了灾。这份情,重得让她心慌。

“画屏,”白诗言忽然开口,目光落在窗边的妆奁上,“把我那盒胭脂拿来。”

画屏愣了愣,连忙应声去了。青禾在一旁急道:“小姐,您还发着烧呢,涂胭脂做什么?仔细伤了皮肤。”

白诗言没答,接过画屏递来的胭脂盒,用指尖沾了点,轻轻点在两颊。那胭脂是上好的玫瑰膏,是墨泯亲自采了城郊的新蕊,亲手捣了半月做的,颜色嫩得像春日桃花。墨泯说过,她皮肤白,涂这个最好看,像雨后初晴的桃花,让人看着就欢喜。

“她最喜欢看我涂这个。”白诗言对着铜镜喃喃,镜中的少女脸色苍白,唯有两颊透着点不自然的红,像极了雪地里开的红梅,“她说这样瞧着,就像……就像天音山雪夜里的那点火光,能暖着她的心。”

那时墨泯刚从天音山回来,冻得嘴唇发紫,却捧着这盒胭脂笑,说在山上守了三夜,冻得快失去知觉时,就想着她涂胭脂的样子,想着想着,就觉得心里暖和了。

花凝玉别过脸,眼圈热得发疼。这两个孩子,明明心里都揣着对方,却偏偏要受这份煎熬。

“夫人,厨房的冰糖雪梨炖好了。”素心端着瓷盅进来,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我盛一碗给小姐?”

花凝玉点点头,接过瓷盅舀了一勺,吹凉了递到白诗言嘴边:“喝点吧,润润嗓子。你昨晚咳了半宿,嗓子都哑了。”

白诗言张口含住,清甜的梨汁滑入喉咙,却压不住那点发紧的疼。她忽然想起墨泯受伤时也总咳嗽,每次咳起来,肩膀都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却总说没事。那时她不懂,只觉得墨泯厉害,什么疼都不怕,如今自己病了,才知道那声“没事”里,藏着多少咬牙硬扛的苦。

“娘,”她咽下梨块,忽然抓住花凝玉的手,掌心烫得吓人,“我想去墨家看看。就远远看一眼,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没事。只要让我看见她好好的,我就回来,乖乖养病,再也不闹了,好不好?”

花凝玉的心猛地一揪。她怎么会不想让女儿安心?可最近那些贼人余党神出鬼没,前日城西布庄的掌柜,就因为据说给白家传递过消息,被人废了双手,扔在大街上示众。若是诗言去了,路上有个三长两短,她怎么活?

“不行。”花凝玉的声音硬了几分,却还是压着疼惜,“府外不安全,你忘了祠堂的事了?那些人连祭祖的场合都敢闯,若是看见你,岂会手软?墨泯拼了命护白家周全,你怎能让她的心血白费?”

“可我担心她……”白诗言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花凝玉的手背上,滚烫的,“我梦见她被蛊师追,后背的伤裂了好大一个口子,血把玄色袍子都浸透了……她倒在地上,还笑着跟我说,让我快跑……娘,我一闭上眼就是那个样子,我睡不着……”

女儿的话像针一样扎在花凝玉心上。她知道诗言的梦不是空穴来风,祠堂那伙人里,确实有个擅用蛊毒的,当时若不是墨泯反应快,用银针逼退了蛊虫,后果不堪设想。

“梦都是反的。”花凝玉用力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腕间的银钏,“墨泯身手那么好,寻常蛊师近不了她的身。再说墨家还有那么多人,她身边总跟着暗卫,不会有事的。”

白诗言却摇着头,眼泪掉得更凶:“她总把别人护得好好的,自己却总受伤。去年我俩一起掉下悬崖,她为了护我,自己都伤得不能动弹了,还硬撑着说自己没事,却从不让我知道她有多疼……”

花凝玉再也忍不住,把女儿揽进怀里,声音发颤:“娘知道,娘都知道……可现在真的不能去,等过了这阵子,风头过了,娘亲自陪你去看她,好不好?娘向你保证。”

白诗言靠在母亲怀里,闻着她衣襟上熟悉的兰花香,心里却更慌了。她知道母亲是为她好,可那点不安像藤蔓似的缠上来,勒得她喘不过气。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白景鸿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凝玉,你出来一下。”

花凝玉连忙扶白诗言躺好,替她掖了掖被角:“你乖乖躺着,娘去去就回。”

走到外间,见白景鸿正站在廊下,手里捏着张纸条,脸色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怎么了?”花凝玉心里咯噔一下,“出什么事了?”

白景鸿把纸条递给她,声音压得极低:“张武刚从城西回来,说这几日墨府门槛都快被医师踏平了,光是昨儿一天,就请了三位明医过去,连带着府里的药味隔着两条街都能闻见。”

花凝玉的手一抖,纸条飘落在地。上面的字迹她认得,是张武的笔迹,每个字都像浸了冰水,凉得她指尖发麻。三位明医?墨泯到底伤得多重?

“那……那诗言怎么办?”花凝玉的声音都在抖,“她这几日天天盼着墨泯来,若是让她瞧见这阵仗,怕是……怕是要胡思乱想的。”

白景鸿弯腰捡起纸条,揉成一团攥在手心:“绝不能让她知道。李府医不是说她是心病吗?咱们就骗她,说墨泯一切安好,过几日就来看她。先稳住她的身子再说。”

“可这能骗多久?”花凝玉红了眼圈,“诗言那么聪明,府里的下人们难免会走漏风声,她迟早会察觉的。”

“能骗一日是一日。”白景鸿望着内室的方向,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无奈,“总不能让她现在就冲去找墨泯,把自己也搭进去。那些贼人就在暗处盯着,就等着我们出乱子呢。墨泯拼了命护着我们,我们不能在这时候掉链子。”

花凝玉沉默了。她知道白景鸿说得对,可看着女儿病得迷迷糊糊,还在念着墨泯的名字,她这心里,像被刀割似的疼。

回到内室时,白诗言已经睡着了,眉头却依旧皱着,嘴里喃喃着:“墨泯……别走……等我……”

花凝玉坐在床边,轻轻抚平女儿皱着的眉,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她猛地站起身,对着青禾和画屏道:“你们看好小姐,寸步不离,别让她接触到府里的闲杂人等,尤其是那些新来的小厮。我去去就回。”

白景鸿在外间听见,连忙进来拉住她:“你去做什么?墨泯不会见你的,你这时候去,若是被人看见了,反而惹祸。”

“我不见她。”花凝玉的眼神很坚定,“我去给她送点东西。”

她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从妆奁最深处翻出个锦盒,里面装着瓶药。那是当年太医院的院判亲手配的,用了天山雪莲和百年参须,是她压箱底的宝贝,当年白景鸿在边关受了伤,她都没舍得拿出来,本想留着给诗言备着,如今却派上了用场。

“我去去就回。”花凝玉把锦盒塞进袖中,对着白景鸿道,“你看好言儿,别让她醒了看不见人,又胡思乱想。告诉厨房,多做些她爱吃的,哪怕她只尝一口也好。”

白景鸿看着她的背影,终究是叹了口气,没再阻拦。他知道,她这是心疼那两个孩子,想为她们做点什么。夫妻多年,他太懂她的性子了,看似温柔,实则执拗,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别院的门是秋姨开的。她手里还拎着半桶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凉水,桶沿滴滴答答往下淌水,把门槛都浸湿了。看见花凝玉,她“哎哟”一声,手忙脚乱地把水桶往门廊下一顿,溅了自己一裤脚的水,嘴里忍不住嘟囔:“这鬼天气,热得人喘不上气,刚打桶水想给院子里的石榴树浇浇,这桶底还漏了,真是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