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双影覆重逢(第2页)
“小姐,这些墨家府里怕是都有。”画屏看着她忙碌的样子,忍不住道,“轩墨庄的药材都是上等的,哪用得着您费心?”
“不一样的。”白诗言低头用蜡封好瓷罐,声音里带着点认真,“这是我亲手做的,药效不一样。”她知道墨泯性子倔,府里的药材再好,怕是也不肯好好用,若是自己做的,那人看在她的面子上,总能多涂几次。她甚至偷偷在药膏里加了些安神的香料,听秋姨说,墨泯夜里总睡不安稳,常常疼醒,她想着,或许这点香气能让她睡得沉些。
七夕前一日,白诗言特意让厨房做了墨泯爱吃的绿豆糕。绿豆是用井水浸泡了整夜的,去皮后碾成细细的粉末,混合着冰糖和桂花,蒸得软糯香甜。她亲手将绿豆糕装进个描金漆盒里,盖上盖子时,还特意系了条红绳,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她记得墨泯吃绿豆糕时,总爱先挑边缘带桂花的吃,说那处最甜,所以特意在每块糕的边缘都多撒了些桂花碎。
“小姐,不过是去墙外站站,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青禾看着桌上堆着的扇子、药膏和绿豆糕,忍不住道,“若是真见不着墨公子,岂不是白忙活了?”
“总会用得上的。”白诗言把东西一一放进食盒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什么珍宝,“就算见不着,让秋姨转交也是好的。”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暗暗盼着,能有个意外的惊喜。她甚至偷偷往食盒里塞了一小瓶自己酿的青梅酒,墨泯虽不常喝酒,但伤后身子虚,喝点青梅酒能活血,这是她特意请教了李府医的。
夜里,白诗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像极了墨泯留在棋盘上的落子。她想起祠堂那日,墨泯挡在她身前的背影,玄色的衣袍被风吹起,带着决绝的弧度,后背挨了掌印却依旧挺直,像株宁折不弯的青松。她甚至能清晰地记得那人当时的呼吸,急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只要她站在那里,天塌下来都不怕。
“墨泯……”她忍不住低唤出声,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她不知道那人的伤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还会难受,是不是夜里疼得睡不着,是不是也像她一样,在月光下想着彼此。她摸了摸枕边的银钏,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却让她想起墨泯手心的温度,那日墨泯牵着她的手走过结冰的小溪,手心暖得能焐热她冻红的指尖。
直到后半夜,白诗言才迷迷糊糊睡去。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站在墨家别院的桂花树下,墨泯穿着件月白的长衫,正笑着朝她走来,后背的伤好了,眼角的疤也淡了,手里还拿着那把她绣的梅扇。两人坐在秋千上,像去年七夕那样,聊着天,吃着绿豆糕,笑声被风吹得很远很远。墨泯喂她吃了块绿豆糕,指尖蹭过她的唇角,带着桂花的甜香,她刚想抬头,却见那人忽然皱起眉,后背渗出鲜血,染红了月白的长衫,她猛地惊醒,冷汗浸湿了中衣,心口跳得像要炸开。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白诗言摸了摸眼角,发现湿湿的,原来自己在梦里哭了。她坐起身,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深吸一口气,心里充满了期待,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她对着镜子理了理鬓发,看见自己眼底的青影,这几日,她总是这样,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梦里梦外都是墨泯的影子。
七夕这日,天气格外好。暑气退了些,天边飘着几朵白云,风里带着桂花的甜香。白诗言早早起了床,换上件藕荷色的褙子,领口绣着缠枝莲纹,裙摆上用银线绣着细碎的桂花,是她前几日特意让人赶制的。她选这件衣裳,是因为墨泯说过,她穿藕荷色最好看,像初春刚抽芽的荷叶,清新又温柔。
“小姐,这件衣裳真好看。”青禾帮她梳着头发,看着镜中的少女,忍不住赞叹道,“墨公子见了,定会眼前一亮。”
白诗言对着镜子抿了抿唇,脸颊微红。她让青禾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只簪了支珍珠簪子,是墨泯去年送的生辰礼,据说珠子是南海进贡的,圆润饱满,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她记得墨泯送她这支簪子时,说“珍珠配君子,正好配你”,当时她还笑他乱用词语,如今想来,那笨拙的心意,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动人。
一切准备就绪,白诗言提着食盒,跟着张武往城郊走去。张武是白家最得力的护卫,功夫好,心思细,花凝玉特意让他跟着,就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马车刚驶出相国府大门,白诗言就忍不住掀开窗帘往外看,街上很热闹,到处都是提着花灯的姑娘和小伙子,脸上都带着笑意,空气中弥漫着脂粉香和糕点的甜香。
去年的七夕,她也是这样,和墨泯挤在人群里,看杂耍,猜灯谜,手里还拿着串糖葫芦,笑得没心没肺。墨泯总说人多,要护着她,却会在她看杂耍看得出神时,偷偷买支糖葫芦塞到她手里,自己则板着脸,假装不感兴趣。
“快到了。”张武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白诗言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连忙放下窗帘,手心里渗出细密的汗。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是能远远看一眼那人的身影,还是只能把东西放在墙根,带着满心的惦念回去。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的平安符,锦囊上的鸳鸯绣纹硌着指尖,却让她稍微定了定神。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像支被放慢了节奏的曲子,敲得白诗言心头发颤。她指尖抠着食盒边缘的雕花,指腹被木刺硌出红痕也未察觉,满脑子都是墨家别院那堵爬满藤蔓的墙,墙的另一头,是否也有人和她一样,正望着同一方天,数着漏下的光阴?她甚至能想象出墨泯此刻的样子,或许正坐在桂花树下看书,或许在擦拭她送的那把兰草扇,或许……也在想着她。
“小姐,后墙到了。”张武勒住马缰的声音传来,带着常年习武的沉稳,“周遭静得很,只有风过树叶的声儿。”
白诗言推开车门,桂花香先一步漫了过来,甜得像浸了蜜的月光。她提着食盒站在墙根下,青灰色的砖墙上爬满了紫藤,叶片间垂着串淡紫的花,风一吹就轻轻晃,像谁在里头偷瞧。她刚把食盒放在地上,指尖还没触到冰凉的墙砖,墙内忽然传来极轻的衣袂翻动声,快得像只掠过的鸟。
张武猛地转身,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目光如炬地扫过四周。可除了风吹藤蔓的“沙沙”声,什么动静也没有。他皱着眉走了两圈,低声道:“怪了,刚才好像有动静……”
白诗言的心却“咚”地跳了一下:“许是风吹的吧,你看这藤萝晃得多厉害。”
张武还是不放心,又仔细查了查墙角的青苔,见没留下半个脚印,才松了口气:“是属下太紧张了。小姐您在这儿待着,属下再去前院那边看看。”
墙内的暗卫如一道青烟从紫藤后闪出,单膝跪地时衣袂几乎没带起风声:“少阁主,后墙外……是白小姐。”
暗卫的话音刚落,墨泯扶着廊柱的手猛地一滑,差点踉跄着栽倒。她盯着暗卫,眼底先是一片空白,随即炸开惊涛骇浪,连呼吸都忘了:“你再说一遍?”
“白小姐就在后墙外,带着个食盒,看样子……等了有一阵子了。”暗卫低着头,能感觉到主子身上骤然升起的热度,那是压抑了太久的狂喜在灼烧。
墨泯猛地转身就往后门冲,后背的伤被牵扯得钻心疼,她却像没知觉似的,步子又急又乱,玄色外袍的下摆扫过阶前的青苔,带起一串湿痕。“快!开角门!立刻!”她的声音发颤,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破音,“花房里的蝴蝶!全都放出来!一盏茶内必须办到!”
暗卫从未见过主子这般失态,不敢耽搁,转身就往暖房跑。墨泯却还觉得慢,又扬声喊秋姨:“秋姨!莲子羹!桂花糕!多备些!往后院送!”她语速快得像打鼓,指尖死死攥着廊柱的木纹,竟硬生生抠下一小块木刺。
等秋姨应声跑远,墨泯才发现自己在发抖,不是疼的,是激动的。她抬手按在胸口,那颗心快得像要蹦出来,撞得肋骨生疼。她想象着白诗言此刻的样子,是不是还穿着那件藕荷色的褙子?是不是又瘦了?是不是也像她一样,隔着墙在想她?越想,脚步越急,竟不顾暗卫“主子慢点”的劝阻,扶着墙一步步挪向后门,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口,冷汗瞬间浸湿了里衣,可她眼里的光却亮得吓人。
墙外,张武正警惕地盯着那扇突然松动的角门,刀鞘已被掌心的汗浸得发潮。“小姐,不对劲,这门怎么会自己开?”
白诗言也愣了愣,随即听见门内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急促地拨弄门闩。张武已握紧刀鞘,眼神警惕如鹰,她却忽然松了口气,按住他的手腕轻轻摇头:“别紧张,这是墨家的别院,不会有危险的。”
指尖触到张武紧绷的肌肉,她又补充道:“定是墨泯知道我来了。除了她,谁会在这时候开这扇角门?”话音未落,角门“吱呀”一声彻底敞开,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混着草木清气扑面而来,带着她再熟悉不过的安稳气息,那是墨泯身边独有的味道,清冽又温和,瞬间驱散了周遭所有的不安。
“你在这儿等着就好,”白诗言提起食盒,指尖因期待微微发烫,“我进去看看便回。”她太清楚了,只要是墨泯在的地方,于她而言,从来都不是险境,而是归宿。
刚走没两步,头顶忽然传来“嗡”的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枝叶间涌了出来。白诗言抬头,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攫住了呼吸,
数不清的蝴蝶从暖房的方向飞过来,像被谁撒出的一把彩色星子。有的蓝得发脆,翅尖带着点银白,像从天边裁下的一缕蓝锦;有的粉得娇嫩,翅膀半透明,像浸了晨露的桃花瓣;还有的黄得耀眼,磷粉在阳光下闪着金芒,像会飞的小太阳。它们密密麻麻地缀在枝头,把桂花树变成了会动的彩树,一振翅,便掀起一阵带着桂香的风。
一只粉蝶率先落在她的发簪上,翅膀轻轻扇动,触得她头皮发麻。白诗言忍不住笑了,抬手想碰,那蝴蝶却振翅飞起,绕着她的耳垂转了圈。她索性提起裙摆追上去,银线绣的桂花裙摆扫过满地落英,惊得更多蝴蝶从花丛里钻出来,围着她上下翻飞。
她跑着跑着,忽然停在一棵老桂树下。树洞里积着厚厚的花瓣,几只黄蝶正趴在里面啜饮花蜜,见她来了也不怕,反倒扑棱棱飞起来,落在她的食盒上。白诗言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掀开盒盖,里面的绿豆糕泛着油光,甜香立刻引来了更多蝴蝶。有只蓝蝶胆子最大,竟停在一块绿豆糕上,伸出细管吮吸着,翅膀还时不时蹭过她的指尖。
“小馋鬼。”她低声笑骂,指尖轻轻碰了碰蝶翅,软得像缎子。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鬓边的珍珠簪子反射出细碎的光,与蝶翅的磷粉交相辉映,美得像幅会动的画。
就在她逗弄蝴蝶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廊下的身影。
她猛地抬头,所有动作都僵住了。墨泯就站在那里,离得不远,却像隔了层朦胧的纱。她显然是急着赶来的,领口的带子松了一半,露出苍白的锁骨,几缕碎发被汗濡湿,贴在额角。最惹眼的是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两簇跳动的火苗,死死地锁着她,里面翻涌着太多情绪,有乍见的狂喜,有强压的疼惜,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慌乱,像个怕惊扰了美梦的人。
几只蝴蝶落在她的肩头,她浑然不觉,只是望着她,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白诗言忽然注意到,她扶着廊柱的手在抖,定是方才跑得太急。
心猛地一揪,方才逗弄蝴蝶的轻快瞬间被心疼淹没。白诗言站起身,忘了手里的食盒,忘了周围的蝴蝶,一步步朝她走去。
蝴蝶像是有灵性,纷纷让开道路,却又在她身后缀成一串彩链。有只粉蝶停在她的发梢,跟着她的脚步往前飞;另一只黄蝶落在墨泯的发间,翅膀扇动着,像在为两人传递讯息。
离得越近,越能看清墨泯眼底的红丝,看清她紧抿的唇瓣下隐藏的颤抖,看清她望着自己时,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滚烫的思念。
“你怎么……”白诗言的声音刚出口,就被一阵密集的振翅声盖过。
墨泯却像是听懂了,忽然朝她伸出手。她的手心有些汗湿,还沾着几片桂花碎,指尖微微蜷曲,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阳光穿过蝶翅,在他手心里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会动的金粉。
白诗言走过去,轻轻将自己的手放进她掌心。两掌相触的刹那,她猛地收紧手指,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的手嵌进自己骨血里。
就在这时,漫天蝴蝶忽然齐齐振翅,腾空而起。蓝的、粉的、黄的,像一场流动的彩虹,绕着两人飞了三圈,然后朝着湛蓝的天空飞去,留下满院桂香,和两道紧紧相依的影子。
风穿过桂花树,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替他们说那句藏了太久的话,我想你,想了很久很久。
四目相对的刹那,周遭的一切都静了。风吹桂花的声,甚至自己的心跳,都仿佛消失了。白诗言看着她眼角那道浅疤,看着她微微苍白的唇,看着她眼底翻涌的情绪,有欣喜,有疼惜,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思念,忽然就红了眼眶。这就是她日思夜想的人啊,真真切切地站在那里,不是梦里的幻影,不是回忆里的片段。
“你来了。”墨泯先开了口,声音低哑,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想往前走,脚刚抬起,却因为牵动了后背的伤,疼得蹙了蹙眉,动作顿住了。
白诗言连忙跑过去,想扶她,手伸到一半又停在半空,怕碰着她的伤处。“你别动!”她急道,眼泪掉得更凶,“我自己过去就好。”跑近了,她才看清墨泯的样子,比记忆中瘦了许多,下巴尖得硌人,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显然是没休息好。可那双眼睛里的光,却比任何时候都亮,像黑夜里的灯塔,直直地照进她心里。
墨泯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忽然笑了,左边嘴角勾起个浅浅的弧度,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满足:“怎么还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吗?”其实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她的心也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眼眶也热得厉害,只是强撑着没掉泪。
“你哪里好了?”白诗言走到她面前,踮起脚想看看她的后背,却被她按住了手。墨泯的手心很凉,带着药味,却攥得很紧。她能感觉到墨泯手心的颤抖,那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和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