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壮士一去不复返上
远处的山上,一棵棵胡杨树屹立在戈壁之上,那树干虬曲如龙蛇盘踞。
枝丫纵横交错,有的向上而曲折,似要抓住那未知的希望,有的低垂,仿佛要祭奠这逝去的亡魂。
一阵风吹过,穿梭在胡杨林中,树叶在风中簌簌作响,发出一道道安魂曲,不知是诉说还是叹息。
大宋镇戎军西路大营就像是一只盘卧在戈壁之上戍卫领地,蓄势待发的孤狼,静静的看着多少年也不曾改变的万里黄沙,大漠孤烟。
空旷的中军营帐中,原本打算在今日操练兵马的主将曹英,如今却是整个人暴跳如雷。
端坐于帅椅之上周身散发着可怕的气息,远远看去,就好似一条处于暴怒的边缘,随时都有可能择人而噬的山中猛兽。
自从接到了这封狗屁不通的军报,已经想了整整一个时辰,但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个泾原路的主将王沿是不是脑子有病,你一个空降下来的传统文官儿。
好好的在家里参禅悟道就得了,没事把那个人嫌狗厌的放葛怀敏出来做什么,凡是家中有点门路的谁不知道那个家伙就是个花架子的样子货。
这一路走来,如果不是有太尉亲爹和大监干爹护着,估计早都不知道把自己给折在哪处温柔乡里了。
这回好了,人家更是干脆扯着大旗做起了虎皮,直接带着那个什么监军大监王鑫,还拿着那劳什子号令三军,先斩后奏的王令旗牌一起被放出来了。
这让他如今可怎么办?违抗王令?可他这不光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他的背后还有整个曹氏一族。
一旦真的选择了硬抗王令,虽然不至于丢了性命,但去官夺爵是肯定跑不了的,家族之前的多般谋划也肯定会付诸东流。
可是他曹英也不想让自己手底下的士兵,就这么因为那个草包的愚蠢指挥而白白牺牲了身家性命。
这真不是他说丧气话,一个只会靠着家族势力玩弄权术,去顶替他人军功,只知道捞好处的腌臜玩意儿。
能有什么高瞻远瞩,深谋远虑。等到了战场之上,若能不被吓到当场尿了裤子,就已经是大宋列位先帝显灵了。
要是那么个玩意能有什么神机妙算,他曹英就倒在军中倒立喝酒,所以这显而易见的,不论去与不去都是个必死的结局。
不去,违抗军令,死。
去,傻子领导,死。
这一天天的都是特娘什么事儿啊!!!
“这个狗屁不通葛怀敏该不会,真以为他那个监军干爹拿着个劳什子的王命旗牌,就真的可以号令节制关西诸路兵马了吧,开什么玩笑。”
只是大致扫了一眼从传令兵手里接过的军报之上的内容,在大帐中只穿了一件大红武官常服的曹英不悦的蹙了蹙两条好看的剑眉。
接着想也没想就直接一把将其丢进了不远处的紫金兽耳火盆之内,一双狭长的凤目之中倒映着那簇不停跳跃的橘红色火苗儿。
此时,恨不得干脆将那浓浓不屑与鄙视全部写到了那张俊俏的脸蛋儿之上,这倒不是他曹英年少轻狂,目中无人。
而是人家确实有那个资本,且不说他曹氏子弟,彰武节度使曹玮幼子,当朝天后曹静姝族弟的显赫身份。
单凭他未及弱冠便曾多次在两军阵前枪挑敌将,斩帅夺旗的记录,他就足以傲视诸多军中与自己同级的前辈。
“也就是看在阿姊的面子上,不然某家非得,用用手里的这把长槊在你们这对儿,酒囊饭袋的废物点心身上戳几个窟窿出来消消气儿不可。”
本来呢,曹英还真就打算对这道狗屁不通的军令置之不理,心想不过就是违抗他王鑫一个监军太监的王令而已。
大不了他曹英时候向朝廷请罪领罚,就算丢了军职也没事儿,大不了再立几次战功就回来了。总不能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亲手带出来的数千名精兵良将,为了这种荒唐可笑的王令,为了某个草包白痴的愚蠢指挥,就那么白白送掉了自己的性命,谁的命不是命呢。
这些士兵又有多少是谁家的父亲,儿子,夫君,又有多少人背负了,一家子的希望。
他的兵可以死在保家卫国,但是不能死在这种儿戏一般的事上啊。
但当他在看到了那串摆在桌案之上的,不久前阿姊曹静姝特意,从亳州曹氏祖宅送来的白玉佛珠之后。想到自己阿姊如今的境遇,又想到那个还未及笄,女扮男装奔赴战场只为给自家阿姊求一份公道的范观音。
曹英还是强忍着,心里的万般不适准备,前去与那对儿犯嫌的干父子汇合,不是怕了。
主要是,他并不想因为自己的冲动,而给庐山之上的阿姊带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要是坏了族中计划,他曹英又如何对的起,阿姊,又如何对的起,那个在边关一线奋力厮杀的范观音。
“那个曹彰啊,抬甲牵马,另外再传某家将令,两刻钟之后,全军拔营北上,前去监军太监汇合,共击夏贼。”
“不过在此之前,你去把阿姊前个送来的金银都拿过来,全部。”
曹英先是小心翼翼的,将桌案之上的那串白玉佛珠放到了自己的怀里。
然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处他驻扎了数载,也曾付出了无数心血,送别了一批又一批袍泽兄弟的地方。
接着又腾的一下从虎皮帅椅之上站了起来,眼神之中闪过一抹坚定之色。
大步流星的走到了大帐门口,将帐帘用力的往起一掀,对着戍卫在门外的亲兵队长曹彰就吩咐了下去。
“喏~”
“传河间郡公,彰武节度留后,镇戎军指挥使将令。”
“两刻钟之后,全军拔营,前去与监军太监汇合,共击夏贼呐~~~
而从小跟在曹英身边,长大的亲兵队长曹彰也,自然是随了自己这位小少爷的性格,风风火火,雷厉风行。
他匆匆朝着门口的方向抱了抱拳,然后就把大长腿一迈,扯着那副和讲话本子的袁老爹学来的脆嗓子就在大营之中把曹英的将令一字不差的传达了下去。
九月初七的秋日里,正是那胡杨叶转正式黄的日子,远远看去整片林子如同着了火一般。
那抹黄不是一般的黄,而是掺了由风沙洗礼后微微发褐的暗黄,就如同被打磨过的青铜器。
此刻,曹英就站在树下的点将台之上,右手紧紧按在剑柄之上,一脸纠结的看着下方那群自己亲自调教出来,与自己共患难的兵卒们。
那群由稚嫩到成熟,陪伴自己经历了无数日日夜夜还有无数次刀山火海生离死别的人。
“各位,而今集结,爷们我有一事相告,咱们这次恐怕是活不成了。”
一旁的曹彰一脸不解的看着自家的少年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刚刚那封信里写了什么?
难不成,那位汴京的官家彻底和天后撕破了脸皮,下旨要抄没处置我们曹氏一族了?
应该不能吧,那位官家不最是仁慈了吗?
和况且我曹氏一族,打从开国大将曹彬就,一直都是对大宋忠心耿耿,一心只做保皇党,扶保大宋江山的啊。
“少将军?”
实属迫于无奈的曹英,面对自己身边这位忠仆曹彰的疑问,只是摇了摇头,露出了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黄须叔,你且听爷们听完。”
曹英低头看向,脚边的胡杨树,那树根盘错,深深扎入戈壁沙石之上,而那根裸露在外。
就如同痛苦扭曲的蛇,竟显挣扎的痕迹,目光上移,那树皮剥落之处,露出浅色的木质与一个个空洞。
那树洞里黑黢黢的,也不知藏着些什么秘密,就像此刻的他,心中有太多无奈,可是却只能等待伤口自己结了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