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征西战 作品

128. 死地(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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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一幕,负伤的兵将停下手中动作,就连敌方的士兵,也都暂时收起武器,纷纷停下,看这战场上难得一见的,君臣反目的戏码。

“说得什么混账话!”两人都不再作战,而是对面而立,李肃朝他怒吼道:“这皇帝你说不当就不当?!”

沈行约被他揍得歪下脸去,唇角一抹血痕。

雨势稍停,李肃上前,一把揪住沈行约衣领,与他怒视,吼道:“我们这么多人!拼死了也要来保护你!你当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你一人吗?!”

“当日在益陵主城,城楼下,陛下与臣所说,难道就这么忘了吗?!”

李肃与他脸冲着脸,几乎鼻尖都要碰上,愤怒道:“为这四方百姓,澄明乱世之志,是你告诉我的,你怎能忘!”

沈行约调动视线,漆黑的眼眸转过。

目光之中,是李肃涨得通红的脸,明厉的眼神中带有不甘,就这么死死盯着他。

沈行约没有说话,推开李肃,顺势扯住对方衣领,挥手也给了他一拳。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仿佛没有尽头。

两人一声不吭,各自较着一股劲,竟是视若无睹,将这里当成了角斗场,就这么在战场上互殴起来。

或许是认为对面败局已定,剩这十余人再怎么反抗,也不过是强弩之末,数百敌兵围上前,却无一人动手。

就连首将都放下了刀,守在一旁,乐得看戏。

沈行约以手臂格挡,被李肃扑倒,按在水坑里。敌兵阵营,竟是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李肃稍站定,沈行约撑起上身,踉跄爬起,一声低吼,杀红了眼直朝李肃扑来,两人在战场内周旋,李肃连退数步,突然一个回手,那一瞬间,二人竟是合力,出其不意地将这伙看热闹的士兵首领挟持起来。

“别过来——!再往前一步就杀了他!”

李肃看出,这名首将很是惜命,方才在交战时,只是指挥手下士兵,而自己则远远地躲在后面。

他由将服判断,此人官阶不低,是以临时起意,在打斗中,与沈行约对上目光。

那一刻,两人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其实,在沈行约选择摊牌的时候,确实有过一瞬,想要放弃的念头。

可李肃的吼声又让他镇定下来。

正如黑差所说,即便他真的放弃抵抗,跟随他起事的这些兵将,也终将难逃一死的下场。

到这一刻,他的身份真实与否,似乎早已变得不再重要。

河山倾覆,社稷分崩,战乱与纷争,成为王朝动荡的起点。

那些不被记载于史册,与他并肩作战过的每一个人,都为奔向同一个终点而努力。

一如细流汇入江海,尘埃归于高山。

他们的命运在此联结,与子同仇,生死相托。

“退后!全部退后!”

李肃挟着首将,带着身后十余人,谨慎地找寻突破。

然而对面聚集来更多敌兵,其他将领赶来,催促尽快迎战。

沈行约持剑,判断着形势,硬朗的眉目间,现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余下将士听令——”

天子剑在他手中倏尔亮起,剑锋指向天际。

在那滚滚云雷、天昏地暗间,沈行约勒紧重甲,怒吼着发起了最后冲锋的号令。

雨水如灌,尽数拍打在他的脸上,被血染红的唇锋处,翘着一丝倔强的弧度。

那是对天命不公的反抗,视死如归的凛然。

「怎会这样——?」

那道浑厚的魔音再度响起,语气中不掩愤怒:「不够——还远远不够!」

「施加在他身上的磨难还不足以挫败他!」

巨魔竭力控制着愤怒,呼啸道:「化蛇在哪?放出来,给他点教训——」

‘轰隆’一道雷声,闪电破空,照出山野间惨白的一片。

沈行约于厮杀间,胸腹数道伤痕,他退步防守,手指被敌剑砍伤。

‘叮’地一声细响,指骨处戴着的琥珀戒指碎裂,成为两半。

殷红的鲜血流出。

沈行约拄剑躬身,于满地血泥中拾起,望着掌中琉璃般纯净的断戒,却是粲然一笑。

“幸好……”

在濒临死境,将被四面八方飞来的武器捅穿的前一秒,沈行约有些庆幸地想:

幸好萧拓还没赶来,幸好。

否则只怕要和自己一道,死在这里了……

沈行约猛咳一声,呕出鲜血,尽管已经力竭,面对敌方数倍的攻势,仍是抽剑,准备抵抗。

在敌兵武器靠近之时,山野间传来一阵裂石般的响声。

忽地狂风大作,雨水旋成气流。

只听‘嚯’地一声,一个人面豺身,鸟翼蛇形的庞然大物突然出现,煽动巨大双翼,掀飞了众人。

沈行约蓦地抬眼,瞳孔不自觉地张大。

不待他作出反应,整个人突然凌空飞起,化蛇以利爪穿透沈行约腹部,挟着他轰地高飞,飞向远处山际。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沉重地停靠在重山之间。

马蹄掠过边境荒滩,在即将出关的界碑前,萧拓催马飞奔,身后跟着潮水般的三千甲兵。

骏马跨越两地边界的关口,萧拓渐渐勒停马匹,听到身后传来喊声:“三王子——!”

一名王庭的甲兵追来,远远喊道:“三王子!请留步——!”

“怎么?”萧拓脸色不耐地回马,赶至那人身前,便见那甲兵上气不接下气,狂喘道:“王庭有变!二王子正遭遇危险!请三王子勿再南下,立刻回援!”

萧拓:“你说什么?!”

“车牧……他发动了逼宫!二王子现下的处境十分危险!三王子不要多问,回驻地看一眼,你就都明白了!”

萧拓心中一沉,握紧缰绳的手收紧,眼中现出复杂的疑虑。

“三王子……”见状,随行的铁甲兵上前道:“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咱们今日不再南下了?”

“不!”仅仅只是片刻犹豫,萧拓断然道:“你们听我的号令,继续南下,向导——!”

军队中的向导赶来,萧拓道:“按照我所给的地图指示,由你带队,领兵前往燕勒山的军营中,到了那,不论何事,悉决于燕兵首领!”

“可是……”

萧拓当即抽刀喝道:“谁敢不听将领!”

向导不敢再言,其余铁甲兵也都安静下来。

萧拓回身看了眼,拨转马头,朝向导道:“去!我稍后会追上你们。”

话毕,胯|下骏马已如离弦之箭,直奔胡戎驻地而去。

萧拓匆急赶回驻地,却见营门处,有甲兵正往外运出尸体。

除此以外,驻地内一切如常,未见有任何异动。

“我二哥呢?!”

萧拓拔刀冲入,不分青红皂白便抓起人问道:“不是说王庭发生变故?车牧谋反,我二哥他人在哪?!”

“三王子?!”甲兵被猛提脖颈,呼吸不畅,只得慌乱解释道:“是……大王子暗中联络诃部长老,密谋篡位……不过不过!就在刚刚,这伙人已经伏诛了。”

萧拓眉头拧着,稍稍松开手。

甲兵跪倒在地,一通咳嗽,又道:“二王子早知道此事,没有声张,暗中布下了陷阱,诱其引入,现下反叛的那些人,都已经被解决了……”

萧拓松了口气,渐渐从紧张的情绪中平复过来。

他走到甲兵之间,掀起尸体上的白布看了眼,彻底放下心来,又问道:“那我二哥此刻在哪?”

“回禀三王子,小的也不知……”

甲兵揉了揉发红的脖子,心有余悸,只怕萧拓又要来揍,忙改口道:“只是,刚才小狼顿将军来过,二王子与他是一起出营的,两人可能是去了……南边的草场!”

萧拓不再为难他,转身离去。

翻身上马,他本欲原路返还,去追南下的铁甲兵。

然而,马儿跑起来,萧拓仍觉心中忐忑,便拧过缰绳,改道去了草场南边。

不为别的,他只求远远地看一眼。

只要亲眼看见摄提格安然无恙,便可安心离去。

日暮西斜,火红的太阳将要落山,在坠入晦暗前,散发出血色的光芒。

草原南部的一处山坡上,萧拓缓缓停下了马,远远望去,一身金甲耀眼,闪烁光泽。

草色青黄的坡地,零星枯树下,摄提格与小狼顿前后走着。

两人身后跟着摄提格的亲卫,似在商议着什么。

萧拓牵了牵唇角,长舒一口气,正欲离去。

然而,在他将要调头之时,忽看到摄提格屈膝蹲下,低头查看草场的情况。

在他身后,一道锋芒闪过,小狼顿的手掌中现出了双刀。

其余亲卫分散各处,也在讨论着,查看草种,谁都没有注意这一幕。

小狼顿瞳孔涣散,迈动僵硬的步伐,走至摄提格身后。

继而,他举起一手,手臂处狰狞的疤痕遍布其上,浮现起黑紫色纹理,正朝他全身扩散蔓延。

“不……”

萧拓喃喃,那一瞬竟似癫狂,猛地抽缰,纵马追去,并抽刀大喊道:“不——!”

亲卫们警觉过来,调头看见夕阳下,萧拓身着金光粼粼的铠甲,朝他们而来。

“小心——!”

疾驰之间,萧拓掼出掌中金刀,直朝小狼顿背后袭去:“二哥!当心你身后——!”

一声石破天惊的裂响,萧拓手中飞出金刀,犹如疾风中掠过的一片树叶,直砍入小狼顿肩背。

小狼顿蓦地跪地,半身流淌黑血。

所持双刀之中,其中的一柄,已从摄提格背后插|入。

摄提格毫无预兆地瞪大了双眼,听见风中传来萧拓的喊声。

“不要!不——!”

萧拓发出痛苦的咆哮,摔下马来,又踉跄狂跑。

摄提格扭过头,于模糊视线中,望见一抹绝望奔来的人影。

周围亲卫见状,骇然拔刀上前,想要救人,终是晚了一步。

萧拓快冲到摄提格身前时,眼睁睁看着另一柄弯刀挥落,刺穿了摄提格的心脏。

“不……不——!”

萧拓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

这一刻,仿佛他眼前的世界尽数坍塌,渐渐化为一片虚无。

萧拓飞身扑来,挥拳砸向小狼顿,拔出金刀,对着他猛地砍去,那一瞬间,小狼顿如似魂魄附体,回过神来,面露痛苦与惊诧:“三王子……?”

他转头,看见亲卫正跪在摄提格左右,为他堵住淌血的胸口。

“二、二王子?!这——”

萧拓已杀红了眼,眸底一片嗜血之色,提起小狼顿的头颅,猛地砍下,又将他的尸身砍成数块。

萧拓浑身颤抖,回过身,惨白的脸上满是血污,犹如杀疯了般,提刀朝众人走来。

亲卫们见他形同魔煞,面上已无人色,纷纷骇然退步,随即一乌泱作鸟兽散。

萧拓像被人抽干了力气,眼中只剩一片死寂。

‘扑通’一声,跪倒在摄提格身前。

“二哥……二哥?”

萧拓握紧他的手,两人掌心交握,一半冰冷,一半滚烫,犹如生与死的分界。

萧拓将摄提格渐冷的身躯抱起一些,如似孩童那时,贴近他的额头,语无伦次地哽咽:

“我、我替你报仇了,我替你杀了他,你睁开眼睛,把眼睛睁开看一看,再没有人……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摄赫……”

摄提格倒在他的怀中,疲惫地撑起眼皮,他费力地聚焦,却再看不清记忆里那道熟悉的身影。

“天黑了……?”

摄提格嘶哑地声音响起,在萧拓耳畔,断断续续道:“这处草场,似乎也不太行……”

“这里不行,还有别处,”萧拓的双腿如灌进了铅,狼狈起身,脸颊挂着滚热泪痕。

他小心地将摄提格背起,盔甲上蹭的都是血。

“二哥,别心急,我们总会找到……”

“总会找到……”

草原上的金乌垂落了,只余天幕苍凉,投下一片冷寂。

方才一场屠杀,战马受了惊吓,早已不知所踪。

萧拓背着摄提格,艰难地往驻地走,那条路荒凉而漫长,像怎么也走不完。

萧拓无声地流泪,浑身都在发抖,感受到负在他肩膀上的头颅一沉,垂了下去。

“二哥……”

萧拓无比痛苦地紧闭双眼,泪水砸落,喉中溢出哽咽声。

他走到一处坡地旁,将摄提格放下,摄提格胸前贯穿的伤口,血液已经凝固,他的神态安详,如同熟睡一般。

溢满鲜血的下颌变得黑紫,不知已经死去多久。

属于他的时代谢幕了。

赤地千里的草原上,萧拓抱着摄提格永远不会再回暖的尸体,凄然长跪,发出了一声犹如野兽濒临绝境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