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殊途
夜已深,萧拓纵马驶离邑野,深入南阳郡。
因手里有张叱这个‘活令牌’,一路抄近道南下,如入无人之境。
平义背负包袱,紧随其后,呼哧呼哧地疾喘,勉强跟上。
直至中途,平义愈感体力不支:
“王上……您……等等!等一下……臣有话说!”
萧拓勒马停下,转到他身旁:“怎么?”
“歇一下……”
平义摆摆手,上气不接下气:“王上,臣……臣已年迈……”
“我先去,”萧拓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焦急:“你在后面慢慢跟着。”
“王、王上!”平义立马拦住他,道:“请等等,臣确实有话要说,容臣先、先缓一缓……”
萧拓只得驻马,这一路颠簸,翻山越岭,张叱被颠得七荤八素,倒挂于马背上,吐了个翻江倒海,已昏了过去。
“什么话?”
等了稍许,平义缓过了劲儿,萧拓看着他道:“你说罢。”
“王上,是这样,”平义坐在一块大石前,包袱放于腿上,平复了呼吸,与他理性地分析道:“您此行前往绥应,是为与燕王陛下相见,为他擒回叛将,并告知今夜战事,以及胡戎的投诚之心……”
“双方谈判,得到燕王陛下首肯,将邑野之地借与我胡戎,作为秋季转场之地……”
萧拓:“……”
“说重点。”
平义无奈摇头,点明道:“重点即是,您的身份。”
萧拓听后转过目光,现出少许的烦躁与疑惑。
平义轻叹一声,语重心长道:“王上,您该为部族想一想。此行南下中原,您的身份已不再是胡戎的三王子,而是部族的新王,即便是身系要事,也不该贸然闯入燕王陛下的领地,而是应遣使者,事先前往告知,通传到燕王的驻跸之地,与之正式会面。”
萧拓一手搭在膝盖上,皱眉问道:“要这么麻烦?”
“王上,您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平义一脸深沉道。
萧拓回首望去,前方夜色下,现出南阳与绥应的分界。
此地往南,过了关隘,便是沈行约驻兵统辖之地,便知这才是平义叫停他的真实意图。
“黑灯瞎火的,上哪去找使者?”
萧拓重回马上,示意他歇够了就继续赶路。
平义则整袍起身,从随行包袱里翻出使者印信,一袭觐见的白袍,俨然是毛遂自荐的姿态。
城署的深院中,守卫森严的驿舍内,侍者尽数退下,唯余一片灯烛岑寂。
沈行约正对着一盏铜灯,神情落寞,身影沁在如梦似幻的温润烛光里。
“陛下……”王福轻声提醒,拉回了他的思绪。
“驿差回报,邑野的战事平息后,胡戎王陛下绑了罪将张叱,身边只带一名亲信,正快马加鞭,赶往绥应,自上次一别,直至今夜,终于得与陛下再见,”话头稍停,王福察言观色地看了他一眼,试探地道:“陛下……您难道不高兴吗?”
不久前,沈行约初听到这一消息,整个人如坠梦里,慌乱之余,又隐隐有些期待。
像是沉寂已久的情感,在某个脆弱的深夜突然爆发,两人分开的这段时间,悄然滋长的隔阂,积压的些许埋怨,都在得知对方星夜赶来的一刻尽数消散,化为了久别重逢的喜悦与思念。
沈行约在厅内踱步,老神在在地喝了盏茶,端了一会,随即表示不装了,忙召人来添了被褥,又是沐浴焚香,又在室内熏了香,传唤城署里值夜的厨子,备了一桌夜膳。
然而,这一切在他瞥见木架上,附庸风雅的玉盘摆件时戛然而止。
沈行约取下玉盘,对着上面映出的模糊人影,微微一怔。
一抹笑意凝固在脸上。
随后,厅内响起瓷器的碎裂声,王福入内回话时,正撞见满地狼藉。
玉盘应声而碎,四分五裂。
不过眨眼功夫,沈行约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脸色阴沉地可怕。
他将侍者全赶了出去,一个人跪坐在案几前,默然不语。
是以王福悄声过来,试探性地问话道:“陛下……您可是还在怨,胡戎王陛下的失约?”
沈行约良久沉默。
王福担忧地守在一旁,不敢再胡言揣测,直到看他突然转头,眉峰下眼窝深陷,现出一双浑瞳,一错不错盯着自己。
王福:“……”
尽管过去这么久,王福还是每日和他朝夕相对,接触最多的人,可面对沈行约如今的模样,突然来上这么一下,仍十分骇人。
王福下意识地有些畏缩,目光躲避。
“你也看到了。”
面对王福如此诚实的反应,沈行约牵动唇角笑了笑,显而易见的表情:“朕这副模样,怎么见人?”
王福一副难办姿态,知道这种时候,无论他怎么安慰都是徒劳,只得说:“兴许,胡戎王陛下,要比老奴的胆子大些……”
“大一些?”沈行约一手搭在案几上,身子往前:“是多少?这样呢?够不够?”
“陛……陛下!”王福捂着心脏,看着他漆黑可怖的双瞳离近,几乎倒仰过去:“您别再吓老奴了!”
沈行约收起促狭的心思,坐了回去,静默片刻,忽问道:“等等……你方才说,他身边只带了一名亲信,那么其余的胡戎兵马,全都已经退回浑北了?”
“这……没有,”王福便也坐起一些,答道:“驿差回报的消息,只说余下的胡戎兵马停于城外,等候他们王上的消息。”
沈行约略点头,脸色一瞬间变得沉寂如水。
“朕知道了,你先下去。”
从他身体发生变化,目现浑瞳之后,王福在御前伺候,每日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为了避免沈行约撞见自己这副模样而受到刺激,在他起居的卧室内,所有的铜镜都被王福差人给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