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大魔(第3页)
“不至于吧?”阮玉山问。
“你们不明白。”钟离善夜长叹一口气坐下来,“蝣人也是人。放出去,是比普通人更强大的人。你们太年轻了,不懂得主次有别,循序渐进。”
阮玉山没有接话。
从道理上他更明白钟离善夜想说什么——蝣人是人,是人就有欲/望,有爱恨情仇。
蝣人贸然地得到了自由,当他们意识到自己是这片陆地上最强大的存在而背后又有人为他们兜底,保证他们不会再次受到监禁与惩罚的那一刻,他们势必会返回到曾经压迫自己的地方进行复仇。
届时又是一场以强欺弱的屠戮。
可在心理上阮玉山不愿意去指责钟离四。
任何人做出这样的举动都可指摘,偏偏钟离四不该。
那是他的族人,十八年的日日夜夜,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同族每天饱受痛苦,每一刻都活在生与死的挣扎中。
换了阮玉山,他会做得比钟离四更决绝果断。正如钟离四所说——没有大开杀戒,已是他对饕餮谷的恩赐。
“他年纪太小了。”阮玉山把晾干的信折起来放进信封,缓声宽慰钟离善夜,“许多事不懂。饕餮谷活的十八年,天天一睁眼就想着怎么不被杀死,还不如出来一年见的世面。在他那里,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受了委屈要报复,做了坏事要偿命,这不正是你喜欢他的地方?
“阿四只见过那些人屠杀他的族人,凭什么去体谅他们?我明白你的意思,可这不是还有我吗。就算我不行,也还有个你不是?届时场面真控制不住,你就下把毒,把他族人全都给毒得不能自理,我红州有的是地方养他们一辈子!”
钟离善夜猝不及防被他这话逗得笑了笑,反问道:“养哪?养你老阮家的鬼头林?”
阮玉山脸色一变,瞪着钟离善夜“啧”的一声,把手里的笔扔过去打他:“死老头子别蹬鼻子上脸,哪壶不开提哪壶!”
钟离善夜一把抓住飞来的笔杆拍在桌上:“行行行,我不提——可既然话到这儿了,我也丑话说在前头——这话我很早就想说了。鬼头林这事儿是你先对不起四宝儿,你若从一开始就放了他,一别两宽,那也罢了,可你偏偏要招惹他,要跟他白头到老。
“我不吱声,是因为我知道,你至今手上没沾过蝣人的血,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四宝儿说到底是我的孩子,若有朝一日他知道了鬼头林的存在,我是不会为你说半句话的。”
阮玉山挥挥手示意他闭嘴,对这些话很不耐烦,仿佛进来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巴不得耳提面命地提醒他背后背着跟钟离四的这么一桩血海深仇:“得了得了,你不说没人知道——越说我越不爱听。”
钟离善夜哼了一声。
阮玉山脸色也不好看。
他叫来外头的传令兵,把信递过去吩咐道:“八百里加急送到阮府佘老太太手上,切记,要她亲手拿到,要快。”
传令兵应下便拿着信跑了出去。
“我记得阿四以前在席莲生的书架上,找到过一本吃羊日簿,那上头的笔迹跟当时的席莲生的笔记不一样,后来席莲生同我们解释,说那是他娘被疫灵吞噬时所记录的日常,现在想来,应该是很久以前,那个真正的席莲生被吞妖夺取身体时,精神出现异常,错把吃人的记忆当成了吃羊,写下那一本簿子。”阮玉山把关于席莲生和吞妖的一切梳理了一边,神色缓和一些,又对钟离善夜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你。”
“什么?”钟离善夜问。
“阮招十岁那年,在山下为你取了一只妖的器灵用以供养山顶那株桃树,使其长开不败。可我琢磨着,哪有花真能不管天气季节,长年绽放的?兴许只是人眼看来花在开,其实那树还是跟着季节变换,该开开,该败败罢?”阮玉山的身体靠书案上,下意识朝钟离善夜的方向凑近,压低声音,用一种意有所指的语气问道,“你同我讲讲,阮招夺取器灵的那只妖,是个什么妖?”
“一只……没什么大本事的小妖罢了,当初在山下靠一些小伎俩吃了几个小孩儿,才引得招儿前去将他夺命。”钟离善夜显然是不大愿意提及关于那棵梅花的一切,“你既猜出它的本事了,还问我做什么?有事?”
“倒也没什么大事。”阮玉山斟酌片刻,才问道,“我就想问问,倘或这妖的器灵被人吃了,那吃下它的人,会不会也有点它的本事——比方说幻化做旁人的模样,又或是直接操控旁人?”
钟离善夜靠在椅子上,用那双失焦的盲眼盯着他,语气冷峻:“阮铃那臭小子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