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西 作品

第880章 素幡惊九重 蟒袍镇朝纲

Chapter 880: the plain Banners startle the imperial palace, the python-embroidered robe upholds the Court order.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终究难避。

若将先前华林园前的骚乱,视作太子武承煜监国理政的首道试炼,那么接踵而至的两件事,便是横亘前路的又一重难关。

更何况,后面的两件事,还与海宝儿息息相关!

户部尚书骤而出列,躬身启禀:“太子殿下!番商海贾率异国扈从千余,陈于宫阙之外;竟陵李氏举族携先帝‘万民折’请命,两股人潮若汇于京城,恐成燎原之势!这些人中,或藏亡命刺客,或借民愤图谋不轨……”

刑部侍郎亦抢步出班,接话道:“更兼海少傅被讦一事,干系重大。此等腌臜秽闻若于朝堂公议,堪比利刃剜心,必致朝局动荡、国本动摇!”

危言耸听!

武承煜指节骤然收紧,抬眸扫过阶下群臣,目光冷冽胜玄铁淬毒——那是洞察阴谋的锋芒,是雷霆震怒前的沉凝。他岂会不知,这指控背后暗藏杀机?

但海宝儿于他乃至整个武王朝,既是肱骨之臣,更是棋局中不可或缺的执棋人。

两人的话引发满殿猜疑,更如瘴气弥漫,群臣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唯有武承煜端坐龙椅之侧,神色冷定化作天山玄冰,将汹涌怒潮尽敛眼底,只待破局之机。殿外嘈杂人声,像潮水拍击宫墙,更添几分紧张。

“诸位同僚莫急。”这时,五兵尚书元善见太子有些为难和犹疑,自队列中缓步走出,“早朝前,本官奉太子殿下与海少傅之命,已派人整葺鸿胪寺闲置房舍,可作番商海贾临时安置之所。但竟陵李氏陈情一事,不可轻忽。臣有一策可解此情,恳请殿下准许呈上京城舆图。”

“准。”武承煜颔首应允,知道元善解围来了!

元善随即抬手示意,侍卫即刻捧上巨幅舆图,展开悬挂于蟠龙柱间。

元善执玉尺,指向京城东南角:“此处演武场,素为宿闼二卫军换防整备之地,方圆数顷,地势开阔,三丈高墙巍然,仅东西二门可通,具瓮城之险。臣建议,将之改作临时讼庭,令竟陵李氏于此呈递状纸,再遣刑部、廷尉寺精审官临场勘验。如此,既显朝廷纳谏之诚,以安民心;又借高墙瓮城之势,控扼局面,防舆情蔓延。”

是个好主意!

可礼部尚书却抚须冷笑反对:“元大人说得轻巧!演武场离宫阙甚远,太子殿下若亲临,途中安危难料。更何况番商之事未决,岂能分身?!”

元善从容不迫,自袖中取出一卷密函:“这是昨夜所收的密报,竟陵李氏此番进京,随行携大量金银财帛,却未带寸铁。其意在讨公道,非谋逆作乱。至于番商……”他嘴角勾起一抹神秘莫测的笑意,“本官已与鸿胪寺少卿王仲和商议妥当,命人于鸿胪寺设宴,以各国通商条约为饵,拖延其行程。只需稳住番商半日,陈情之事便可妥善解决。”

果然心腹用着称手,片言只语间,便令盘根错节的困局豁然开朗,化难为易!

武承煜按在座椅上的手悄然舒缓,忆及原想亲自下场舌战群儒的机会成空,唇角的笑意不禁舒展且愈发意味悠长。“元善与王仲和,果然不负所托,进退有度。”转瞬,目光望向昭阳殿外,眼底尽是赞叹,“海少傅此计精妙绝伦,无懈可击。若非他未雨绸缪、智虑深远,今日这场朝堂论辩,怕是又要费一番周折。即便我握有监国之权,亦难免陷入顾此失彼、力不从心的境地。”

说到海宝儿看似随意的布局,实则环环相扣——演武场的选择,既隔离人群,又便禁军控制;密函和舆图的出现,打消群臣对李氏谋逆的疑虑;鸿胪寺的宴席,为解决陈情之事争取了时间。

“虽说海少傅算无遗策,可竟陵李氏此番挟私愤构陷,来势汹汹……”武承煜念及此,仍然有些担忧,“难不成这般腌臜阴谋,早已被他识破?想必如此……他刚从竟陵郡而来,对这等破事,岂会无预判……”

正当筹谋未定,新任两门执钺使杨大眼适时而至,三步并作两步至殿内,俯身贴耳向武承煜禀报密情。

太子素来沉静的面容骤起寒霜,青玉扳指重重叩击檀木椅案:“诸位听令!竟陵李氏于朱雀门外高悬‘为冤魂讨公道’素幡,聚集族民和看客已逾数千。若任其蔓延,恐一发不可收拾!”四爪金龙蟒袍下摆裹挟着未及批复的奏折,轰然翻卷,忙不迭走下玉阶,“都随本殿亲赴现场处置!”

“殿下且慢!”五兵尚书元善再次越众而出,“您千金之躯,岂可亲涉危局?臣愿代殿下坐镇,定将舆情消弭于无形。况且,宫外尚有请愿的番商海贾,需要殿下给予‘定心丸’。”

武承煜沉吟片刻,觉其言在理。他自腰间解下螭纹金印,虎目在两位心腹重臣间逡巡,最终将印鉴拍入杨大眼掌心:“元尚书统筹全局,杨卿持印调兵。事态若有反复,须加急回报!另,着鸿胪寺少卿王仲和即刻处置宫外番商事宜,不得有误。退朝!”

“遵旨!”群臣齐声领命,恭送储君。

尽管朱雀门外民情汹涌,宫门外番商云集,华林园内的海宝儿却浑然不觉,正全神贯注于汉白玉棋盘上的无声对弈。乌木黑子与象牙白子在纵横十九道间交锋,剑拔弩张,颇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态势。

海宝儿捏着云子的指尖沁出薄汗,棋盘上黑白子犬牙交错,“双飞燕”定式排布,与朱雀门外涌动的人潮暗合。他余光瞥见武皇将象牙白子轻落星位,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暗藏“镇神头”的精妙杀招,一如这位帝王平日不动声色却雷霆万钧的行事风格。

“如此说来,柏舟书苑的‘魇镇局’,及竟陵门阀的内斗和今日的事,不过是某些人在投石问路?”武皇指尖划过棋盘“无忧角”,语气淡然却暗藏锋芒,“其究竟所图何为?”

话落时,海宝儿的云子悬在“大斜定式”关键处,思忖片刻答道:“陛下洞察秋毫。如若臣所猜不错,此辈动作,一为清障破势,扫除阻碍;二为惑乱视听,混淆是非;三为煽风点火,推波助澜。臣进京前便派人追捕李家家主李玄度,然其竟如人间蒸发。臣的灵兽日夜巡天,亦一无所获,这李玄度,莫非真能土遁,或是乘风而逃?”

这番隐晦之语,武皇岂会不解?

所谓清障破势,便是要除海宝儿这眼中钉;惑乱视听,是将秘事藏于谣言,扰乱人心;推波助澜,是要搅乱局势,待民怨鼎沸,一切阴谋便可“顺理成章”。

听了这话,武皇眉头一挑,没有过多的惊讶,将白子重重落在“天元”,棋盘震颤,“爱卿可有后招?!”

海宝儿敛目凝神,云子最终落于“天王山”要位,局势顿时豁然开朗:“陛下乃真龙天子,受命于天。那些魑魅魍魉,不过是跳梁小丑,岂能撼动陛下分毫?陛下,您便是臣最坚实的后盾与可倚的后手!”

嘿,这小子,竟也学会了奉承!

不过这话,武皇倒颇为受用。他嘴上打趣,却紧盯着即将形成的“天下劫”,良久方展颜:“倒是个机灵鬼!不妨告诉你,朕已命绣衣直指与典签卫全力彻查,还你清白不过举手之劳。”忽而眯眼,寒芒毕露,“京城这盘大棋愈发精彩了,你且大胆猜猜,幕后执棋者究竟是谁?”

不问不答,问了也不立即作答,只专注于棋局。海宝儿将白子分割为两块孤棋,直言道:“陛下,臣斗胆一问,您心中所盼答案为何?又最怕答案是何?”

这是什么话?明显在反问!

武皇微微一怔。瞧见白子在棋盘边缘筑起“龟甲阵”,明着守势,实则暗藏“屠龙”杀招:“既不愿猜,便说说,这盘死局如何破解?!”

“有解!”海宝儿落子“点方”,直指要害,“以流言破蜚语,方见市井明镜可鉴;以奸狡困诡诈,终显虚妄百密有疏。”

流言如蔓草滋生,看似遮天蔽日,可万千黎庶心中自有秤杆,点滴证词便能斩断无根之木;谎言网层层交叠,虽能惑人一时,却需以更多虚妄填补罅隙,如饮鸩止渴,终会在自相矛盾中崩塌。

世间伪善纵能欺瞒朝夕,真相却如地底清泉,终将冲破重重泥淖,以澄澈之姿昭告天地。

见武皇仍在思考和回味他的话,海宝儿续道:“陛下勿忧,局势将颓,化为强弩之末,幕后黑手定难沉住气。待其现身,迷局自会迎刃而解……”

话还未完全说完,从?自外匆匆入内,跪地禀报:“启奏陛下,三皇子在园外求见,是否宣召?!”

“无趣!”武皇终究还是失去了下棋的兴趣,将白子重重拍在中腹,殊不知此时棋盘上“大龙”早已生死一线,“朕身为万乘之尊,行事光明磊落,岂容这般胡闹!海爱卿,朱雀门前的戏,该你登台了。”又吩咐从?,隐有不耐,“让三皇子回去,在迎宾阁好生待着!朕不见!”

待海宝儿与从?退下,武皇缓缓起身。他朱唇轻启,笑意如蒙纱寒刃,令人难测:“人虽无趣,但说的话倒挺有趣——以流言为刃,破尽蜚语;借诡谲作术,反制奸谋。”声线如丝,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稍作停顿,抬手虚点,尾音漫过空旷花园:“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