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石头(第2页)

而他那只冻伤,被灼伤又冻伤,此刻缠着同样破布条、只露出几根紫青色僵硬手指的手,正死死地,以一种近乎痉挛的力道,抓着她那条同样裹满布条、僵硬冰冷的右腿小腿。五指紧扣着那被厚布包裹的腿骨轮廓,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仿佛那是他意识沉沦前抓住的唯一锚点,即便昏迷中也未松开,承载着他最后的本能守护。

腿还在。

这几乎是清风意识深处最直接、最原始的本能反应。经历了那场恐怖的冰寒侵袭和爆炸,看到黎瓷那青灰冰冷的腿,他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带着巨大失而复得的庆幸和疲惫的确认。紧绷的、近乎崩溃的心弦,似乎因为这无言的确认而微弱地松弛了一丝。

“黎瓷...她...”清风声音发紧,刚被冰水稍稍润泽过的喉咙再次干涩得像要冒烟,话语如同生锈的链条艰涩地挤出。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想从那僵硬的布条包裹中感受到一丝生命的脉动。他试图将另一只稍微能动、同样缠着脏布条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移向黎瓷的鼻下。手臂如同灌了沉重的铅块,每一次移动都异常艰难。

指尖触碰到的布条冰冷僵硬,粗糙的纤维带着冰柜深处般的寒气。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一股更深的恐慌攫住了他。

“黎瓷姐还...还有气儿!”小二像是看出了他恐惧的源头,赶紧抢着回答,脸上带着后怕,声音急促而肯定。“虽然...虽然很弱,但确实有!”他用力强调着,试图驱散清风的绝望。

“就是...就是一直没醒!那条腿...太吓人了!”小二咽了口唾沫,眼神惊恐地瞟向黎瓷裹得臃肿、僵直的右腿。“我们拼了命地裹了十几层布,还是冷得跟冰坨子似的!比冬天的地窖还渗人!手指头碰到都发僵!我们...我们试了火烤,可刚烤热乎点,还没完全暖透呢,那见鬼的寒气又跟活过来一样‘嗖’地从里面钻出来!一层层布冻得像铁板,根本暖不住!”他的声音里充满挫败和面对未知力量的惊惧。

清风没说话,甚至没有抬头看小二,他的所有心神都集中在指尖那微不足道的探触上。那只颤抖的手,终于艰难地、缓缓地靠近了黎瓷毫无血色的唇鼻之间冰冷僵硬的布条表面。

他屏住呼吸,将最后一丝残存的感知能力全部凝聚到那僵硬的指腹上。时间仿佛凝固。

指尖传来一丝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气流。微弱得如同冬日枯草尖上掠过的一缕微风。冰凉刺骨,带着一种非人的寒意,但确实是呼吸!

如同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吸入了第一口珍贵的空气!

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回肚子里。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大疲惫感和轻微的眩晕同时袭来,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这一刻随着这口长气被抽空了。

他没发觉自己那死死抓着黎瓷小腿、因痉挛而指节发白的手,紧绷如铁的力道,因为心头的巨石落地而悄然松了一点点。虽然依旧是紧握的姿态,但那死扣的指尖间终于有了一丝可供血液流通的空隙,透出内里同样冰冷的青色肌肤。

“大佬...您看...那玩意儿...”熊霸天下看着清风稍微稳定下来的神情,稍稍松了口气,但他粗犷的脸上依旧布满忧色,目光小心地瞥向客栈门口外开阔处,他伸出手指,指向门外那片狼藉的空地。“还在那儿杵着呢...”声音压得有点低,带着明显的忌惮。

清风顺着熊霸天下那带着敬畏和忧虑的目光望去。

门口的空地上,一片狼藉,如同风暴过境的废墟。被爆炸冲击波、燃烧碎片和强效腐蚀液反复蹂躏的地面坑坑洼洼,遍布焦黑与冰晶冻结的怪异污痕。燃烧的菜地只剩下一堆黑灰和零星的火星,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苟延残喘地明灭。

爆炸溅射的各种垃圾散落一地,扭曲的铁皮、凝固的墨绿酸蚀块、冰蓝色的锐利结晶碎片、烧得焦糊的布头、不知名的焦黑残骸…杂乱地混在泥地里。

而最扎眼的,是空地中央偏左侧,那个被厚厚冰层覆盖,保持着一种僵硬而诡异的、身体重心前倾、左臂向前虚抓姿态的...金属雕塑。

铁锈疤脸。

它庞大沉重的身躯彻底凝固,像一个被遗忘在冰河世纪的废弃机器人,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声息。全身覆盖着厚厚一层浑浊、污秽、夹杂着尘土和金属碎屑的半透明白色冰壳,冰层厚度目测超过一指!透过这层坚硬冰冷的“琥珀”,冰壳下隐约还能看到锈迹斑斑、布满刮痕坑洼的金属轮廓。那对曾经散发着暴虐红光的电子眼孔,此刻只余下最后凝固的、黯淡的猩红色光芒,如同两颗封在冰下的、失去了活力的恶魔之眼石。

断掉的手臂切口处,被粗大的、如同钟乳石般倒挂垂落的惨白色冰棱死死封住!还有那条被黎瓷蹬过的,之前冒着黑烟和电火花的机械臂弯关节处,同样被扭曲盘踞的巨大冰坨彻底包裹、凝固!冰层一直延伸到它那被冻在地面的金属脚掌。

寒气丝丝缕缕地持续从它冰封的外壳缝隙中,如同墓穴中弥漫的阴冷吐息,向外渗透出来,在它身体周围形成一小片明显低于环境温度、连晨雾都被冻结成细密霜粒的低温区域。

而在它那只扭曲变形,被厚厚冰层死死冻在身前、维持着抓握姿势的冰冷金属爪子里,一枚造型异常粗糙、螺身布满撞击凹痕、锈迹斑斑,顶端却被改装得如同一个微型祭坛的底座上,镶嵌着一颗带着几道细微裂痕、如同凝聚了一小块虚无的深邃幽黑的诡异晶体的…螺丝钉,正被它那僵硬的爪指死死地、纹丝不动地捏着!

那枚螺丝钉本身也被厚厚的浑浊冰层封冻了大半,如同虫豸被封入树脂。只有那颗顶端的黑色晶体,在冰层之下,极其缓慢、隐晦地、如同濒死心脏最后的余颤般,偶尔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无法形容其色泽、却带着致命诱惑与不祥的幽光!仿佛一个在沉睡中蛰伏的邪恶魔眼。

“它...它没动静了,冻得跟外面的石头一样硬邦邦的。”熊霸天下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发出响亮的“咕噜”声。他看着那东西,眼神里残留着难以驱散的恐惧,又似乎松了口气。“自打黎瓷姐那股子要命的寒气爆发,蹬了它那一脚之后,这东西就彻底‘这样了’(他用手指模仿冻结的姿态)。一动不动,冻透了。”

清风的目光从那散发着阴寒气息的金属冰雕移开,落回怀里气息依旧微弱、如同冰雕人偶般的黎瓷身上,再低头看看自己那裹满脏布、惨不忍睹却依旧紧握着她伤腿的双手,以及不远处那堆早已熄灭多时、只余下冰冷黑灰和残余炭渣的所谓“驱寒火堆”。

一股难以言喻的、夹杂着羞愧、无力感、劫后余生的虚脱以及对自己重伤状态的极度不满的疲惫感,如同汹涌的暗流,不可抑制地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