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雨平 作品

第一百一十三章 钟楼镇煞

(六月二十夜至二十一晨)

蛟池塘鸭鬼伏诛,县学塘白布怪遭重创隐匿,衢州城持续多日的阴霾似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翌日天明,城南的百姓罕见地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宁,那纠缠脏腑的隐痛与无端心悸减轻了许多,街头巷尾的私语中,希望与猜测悄然滋生。

然而,城中心的压抑感却并未消散,反而愈发浓重。钟楼如同一个沉默的黑色巨人,矗立在愈发阴沉的天空下,其散发的暴戾与冰冷气息有增无减。失去了白布的诱饵与鸭鬼的辅助,那独角怪似乎变得更加焦躁不安,却又因孤立而透出一股困兽犹斗的疯狂。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死寂,连夏日的蝉鸣都彻底消失了。

赵清真于客栈静室中调息,昨日炼制“雷音箫”与催发辟邪神雷,耗损不小,更硬接了鸭鬼临死反扑的音毒之刺,虽以《清净经》护住识海,眉心祖窍仍隐隐作痛,丹元运转也微有涩滞。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他默念道经,并未强行冲击关窍,而是引导丹元如溪流般缓缓冲刷经脉,修复细微损伤。他知道,面对那盘踞钟楼、能与地利结合的独角怪,任何一丝状态不佳都可能被无限放大。

他细细复盘前三次交锋:独角怪力大凶悍,破煞独角威力无匹,更能借钟声汲取全城恐惧强化自身;白布怪惑心捕猎,阴柔诡诈;鸭鬼乱序干扰,专攻破绽。三怪联手,几近完美。如今虽只剩其一,但其根基最深,背靠钟楼,强攻绝非上策。

“劳谦,君子有终,吉。”赵清真沉吟,“欲除此獠,需先断其根,破其势,方能一击功成。”

断其根,便是要破解它借钟声与恐惧恢复强化的能力。破其势,则是要找到克制那破煞独角与金铁煞气的方法。

他取出归尘剑,指尖轻抚过暗金色的剑身,感受着其下蕴含的七星之力与玄奥雷纹。此剑非凡铁,乃绝世神剑,然那独角怪本质是古战场凶刃煞气所化,对金属锐器有着天然的亲和与抗性,更擅破罡,硬拼之下,归尘剑虽不致受损,却难发挥十成威力。

“需以木克金,以柔克刚,以正克煞。”思路渐明。他起身,再次出门。

此次,他并未前往市集,而是径直出了衢州城,直奔城郊山林。他需要寻找特定的材料:一棵树龄足够长、木质紧密且蕴含阳刚生机的雷击桃木之心,以及数根坚韧无比、自带辟邪属性的百年黑狗脊藤。

费了一番功夫,于午后时分,他在一处向阳山坡找到了目标。一棵曾被天雷击中却顽强存活下来的老桃树,树干焦黑处木质致密如铁,内蕴一丝微弱的纯阳雷息。他又于幽谷中采得数根乌黑发亮、韧性极强的老藤。

返回城中,他闭门不出,开始炼制。以真元催动“玉衡廉贞”阳火,小心翼翼地将桃木心煅烧塑形,并非炼制法器,而是制作成七根长短不一、顶端削尖的木钉,每一根木钉上都以自身精血混合朱砂,刻下不同的北斗镇煞符文。又以“摇光破军”之水元淬炼黑狗脊藤,使其更加坚韧且能导引真元,编织成一条墨色长索。

随后,他取出所有黄纸朱砂,凝心静气,绘制了七七四十九道“禁声断念符”与一道强大的“北斗镇煞敕令”。前者用于暂时隔绝钟楼与外界恐惧念头的联系,后者则是最终镇压的核心。

当最后一道符箓绘制完成,窗外天色已再次暗沉下来。夜,如期而至。

这一次,赵清真没有等待子时。亥时刚过,他便起身,将桃木钉、墨索、符箓收入袖中,背负归尘剑,径直走向那如同凶兽蛰伏的钟楼。

越靠近钟楼,那股冰冷的煞气与无形的压力就越发沉重,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寻常人至此,只怕早已心智被夺,瘫软在地。钟楼周围街道空无一人,连虫蚁都绝迹,唯有风穿过街巷发出的呜咽声,如同鬼哭。

赵清真于钟楼百步外站定,仰望那黑黢黢的楼体。他能感觉到,楼顶那双猩红的眼睛早已锁定了他,充满了暴戾与仇恨,更有一丝…被逼入绝境的疯狂。

他没有废话,直接动手。双手一挥,四十九道“禁声断念符”如同得到号令的黄蝶,翩然飞起,精准地贴在钟楼底层所有的门窗、缝隙、乃至地基周围!符箓亮起微光,瞬间形成一个无形的结界,并非为了防御物理攻击,而是为了阻断楼内邪物与楼外天地间弥漫的恐惧情绪的连接!

“吼!!!”

顶楼立刻传来一声惊怒交加的咆哮!那独角怪显然感觉到了力量的源泉被骤然切断!它无法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汲取全城恐惧了!

“妖孽,你的末日到了!”赵清真声如寒冰,身形一动,如大鹏展翅,竟直接掠向钟楼顶层!他要在其最熟悉、也是最强的地方,彻底击败它!

“嘭!”他直接撞破了顶层的木窗,落入钟楼之内!

楼内空间宽敞,却充斥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铁锈混合的恶臭。那口巨大的铜钟静静悬挂中央,表面布满暗红色的斑驳锈迹,仿佛浸透了无数鲜血。独角怪就站在铜钟之下,它比前两次见到时似乎更加高大狰狞,周身的暗青色皮肤下仿佛有黑红色的岩浆在流动,那根独角闪烁着危险的幽光,显然已将力量提升到了极致!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独角怪没有任何迟疑,发出一声震得整座钟楼都在摇晃的咆哮,低头,独角对准赵清真,如同一头发狂的蛮牛,猛地冲撞过来!速度与力量,远超之前!

赵清真不敢怠慢,归尘剑瞬间出鞘,“天璇巨门”之力灌注,横剑于前!

“铛——!!!”

独角与剑身猛烈碰撞!发出洪钟大吕般的巨响!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传来,赵清真身形剧震,竟被撞得向后滑出数步,脚下木板寸寸碎裂!那独角上蕴含的破煞之力疯狂冲击着剑身,试图瓦解他的护体真元!

好强的力量!失去外援,反而逼得它将积攒的力量彻底爆发了出来!

不待赵清真回气,独角怪另一只利爪已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当头抓下!同时,它那条钢鞭似的尾巴悄无声息地扫向赵清真的下盘!

赵清真眼神一凝,身形如游鱼般扭动,间不容发地避开爪击,同时足尖一点,腾空而起,避开尾扫。归尘剑顺势下劈,“玉衡廉贞”阳火爆发,斩向怪物脖颈!

然而那怪物战斗本能极强,竟猛地一偏头,以坚硬的独角侧面格开剑锋,溅起一溜火星!同时巨口一张,一股浓郁得如同实质的、带着无数冤魂哀嚎的血腥煞气喷涌而出,劈头盖脸地罩向赵清真!

这煞气不仅能污秽法器,更能直接侵蚀修士神魂!

赵清真不敢硬接,身形急退,同时左手捏诀,“呼”地吹出一口精纯的先天丹元之气,如同狂风扫过,暂时吹散那血腥煞气。但就这么一耽搁,独角怪又已咆哮着扑至近前,攻势如同狂风暴雨,丝毫不给他喘息之机!

钟楼之内空间相对狭小,不利于游斗,反而更适合独角怪这种力量型、攻击范围大的怪物发挥。赵清真一时间竟被逼得只能闪转腾挪,偶尔以归尘剑格挡招架,显得有些被动。剑锋与独角、利爪碰撞,发出连绵不绝的金铁交鸣之声,火星四溅,整座钟楼都在剧烈的打斗中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坍塌。

独角怪越战越勇,猩红的眼中闪烁着嗜血与快意,似乎认为已经压制住了这个可恶的道士。它不断发出咆哮,攻势越来越猛烈,恨不得立刻将赵清真撕成碎片!

然而,它没有注意到,赵清真虽然在闪避,但每一步都踏着玄奥的方位,看似被动,实则正一点点地将它引向铜钟正下方的某个特定位置。他的眼神始终冷静如冰,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在又一次险之又险地避开独角怪的凶猛扑击后,赵清真的后背靠近了那口巨大的铜钟。独角怪见状,以为他已退无可退,眼中凶光大盛,凝聚全身力量,低头挺角,发动了最强的一记冲撞!誓要将他连人带钟一起撞碎!

就是现在!

赵清真眼中精光爆射!他并未再退,而是猛地将归尘剑往地上一插!“天璇巨门,镇!”明黄光盾再次出现,但这一次并非完全防御,而是形成一个向上的斜面!

嘭!独角怪的巨角狠狠撞在光盾斜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被巧妙引导,大部分向上传递,狠狠撞在了它头顶那口巨大的铜钟之上!

“咚——————!!!”

一声前所未有的、震耳欲聋到极致的钟声,猛然爆发!

这一次的钟声,并非独角怪主动控制散发恐惧,而是被赵清真借力引导出的、毫无花假的、物理层面的极致巨响!声波在密闭的钟楼内疯狂回荡、叠加,形成了恐怖的无差别音爆!

首当其冲的,正是撞钟的独角怪自己!它那对音波极其敏感的听觉器官(虽非耳朵形态)被这近在咫尺的、远超承受极限的巨响瞬间摧毁!它发出一声痛苦到扭曲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剧烈摇晃,陷入了短暂的眩晕与失神之中!周身的煞气都为之溃散!

而赵清真,早已在撞钟的瞬间,以归尘剑为支点,身形如同没有重量般飘起,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音爆的核心冲击!

机不可失!

他身形尚未落地,袖中七根桃木钉已激.射而出!如同七道闪电,精准无比地分别钉入了独角怪双肩、双膝、胸口、丹田以及其后脑七大关窍!桃木钉上的北斗镇煞符文瞬间亮起,爆发出纯阳雷息与强大的禁锢之力!

“嗷嗷嗷——!”独角怪从眩晕中惊醒,发出绝望而疯狂的咆哮,拼命挣扎,但那七根看似不起眼的桃木钉却如同钉死了它的灵魂,纯阳雷力更是疯狂灼烧着它的煞体,让它力量急速流失,动作变得僵硬迟缓!

赵清真落地,毫不停歇,袖中墨色长索飞出,如同灵蛇般,绕着怪物庞大的身躯飞速缠绕,将其牢牢捆缚!黑狗脊藤坚韧无比,且能吸收邪力,越收越紧!

最后,他腾空而起,右手并指如剑,指尖凝聚了全部精气神,以及归尘剑七星之力,对着那兀自闪烁、试图凝聚最后力量的破煞独角,狠狠点下!

“北斗注死,邪煞归墟!敕!”

指尖未至,一股融合了七星伟力与破邪意志的磅礴能量已透指而出,正中独角尖端!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那根无坚不摧、专破罡气的独角,竟从顶端开始,裂开无数道缝隙,随即轰然崩碎!化为无数黑色粉末!

“吼!!!”独角怪发出了最终极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不甘的哀嚎,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轰然跪倒在地,周身煞气如同决堤般溃散,身形迅速变得虚幻透明。

赵清真飘然落地,面色微微苍白,气息却沉静如水。他并末松懈,取出那道最强的“北斗镇煞敕令”,凌空一拍,将其印入怪物几乎消散的胸膛。

光芒一闪,残余的煞气与怨念被彻底打散,化为缕缕青烟。一点最为精纯的、暗金色的、带着无尽锋芒与杀伐气息的古兵残魄浮现而出,这便是独角怪最本源的核心。

赵清真并指一引,将其收入一早备好的玉盒中,贴上符箓封印。此物虽邪,却也是极难得的炼器材料,若以正道法门炼化,或可化害为宝。

随着独角怪被彻底消灭,笼罩钟楼乃至整个衢州城的冰冷煞气与压抑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那口巨大的铜钟上的暗红色锈迹,似乎也黯淡了许多。

赵清真长长舒了一口气。连续激战,计策频出,终于将这最后的祸首铲除。

他走到窗边,望向窗外。东方天际,已露出了鱼肚白。晨曦微光洒入楼内,驱散了最后的黑暗。

经此一夜,衢州三怪,彻底成为历史。

天,终于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