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酉时的细雨
三月的镜川府春雨绵绵,整座城池像是被包裹在雨雾缭绕之中,看不大真切。
入了城,街市坊道毗邻而建,亭台楼阁嵌在其上,混合着各种脂粉香气沿着窗缝流向四面八方。这是一座悠久古老又繁华的城池。
钟家的驴车在人群中毫不打眼。
驾车的婢子阿喜生得黑蛮,头发高高扎成小髻,利落的拉着缰绳赶车,闻着香气,她深吸一口,陶醉起来:“姑娘,难怪人人都挤破脑袋想往城里钻,这镜川府可真好啊。”
小小的车厢里鸦雀无声,清风掀起素色的帘子一角,隐约能看见一片同色衣角。
阿喜高高兴兴,不在乎有无人应答,她格外能理解。
因为她的姑娘病了啊。
她们一路从丹州投奔而来,还未进镜川城时,姑娘就病倒了,病得起不来身,浑浑噩噩的,途中阿喜也请了大夫相看,但效果一般,阿喜只能加紧赶路。
野大夫不行,她们即将投奔的永平侯府可是名门望族,总能为姑娘延请名医相治的。
阿喜拦下一个路人:“大婶劳驾问问,永平侯府往哪儿走?”
“往前走上一条街,转两个弯,看见三秋坊...”
外界的声音如同窃窃私语,犹在耳边,仿佛又离得很远,钟攸凝意识陷入黑暗中,漂浮、沉沦,过了许久,黑暗中出现了一点光,光芒从一个小点开始变大,变快,直到白光笼罩黑暗。
钟攸凝蓦地睁眼。
车厢里昏暗,斑驳的光影洒在身上,钟攸凝分不清现在身在何方。
但她记得,她已经撒手人寰了。
而她现在却活着。
她吃力支着身子坐起来,听清楚了阿喜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唤道:“阿喜。”
“姑娘你醒了。”阿喜大喜。
钟攸凝靠在车厢上,白着一张小脸,垂了下头:“什么时辰了。”
阿喜回话:“酉时了姑娘。”
多亏她这一手赶车技术。
她们星夜兼程,连驴蹄都走冒烟了才赶到镜川,再晚一点城门就该落锁了,早上辰时时还在城外,驴车颠簸,姑娘带着的那块冰砚都裂开了一道纹路。
“我们现在在哪儿?”钟攸凝问。
阿喜头一扬,格外神气,还故意装了一下神秘:“姑娘马上就知晓了。”
车厢里摇摇晃晃,钟攸凝神色没有轻松,逐渐生出了不安。
很快她就知道了。
“吁—”只是过了几息,阿喜驾着车停下,从驴车上跳下来,掀开车帘,好让钟攸凝能正真的看清对面门匾上高悬的名字:“姑娘你看。”
薄光照进车厢里,好在过了酉时,绵密的细雨让天光都昏暗几分,钟攸凝的视线很快适应,沿着宏伟的双狮、阔长的石阶,从穿着湛蓝仆装的下人,落到金边的匾额上,最后定在那四个扑面而来的大字上:
永平侯府。
这一刻,钟攸凝浑身的血液似乎冰冻。
永平侯府,是她上辈子埋骨之地。
阿喜无知无觉,邀功着:“姑娘,你路上人事不醒,婢子知道姑娘记着早日到永平侯府,所以一路上不敢懈怠,如今终于把姑娘送到地方了。”
转头,对上钟攸凝惨白的小脸。
阿喜大惊:“姑娘你怎么了?”
钟攸凝惊恐的看着那张匾额,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指尖掐进了掌心,反倒促使她催生出了一股力气,催促着阿喜:“阿喜,驱车离开这里。”
“离开?”阿喜挠挠头,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她们都到永平侯府了,姑娘怎么要离开,但阿喜是姑娘的兵,姑娘指哪儿打哪儿,绝无二话,她立刻跳上驴车,正要驾车走,从侯府里出来一个穿着长衫的管事拦下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