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小翠(第2页)
王元丰怔怔地看着石桌上兀自活动的其他纸人,又看看小翠指间飘落的灰烬,只觉心中那层困囿他多年的、名为“玄学”的厚茧,被一只无形的手,“嗤啦”一声,撕开了一道缝隙。有光透进来,带着烟火人间的辛辣与鲜活。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一个不速之客找上了王家大门。此人姓贾名道陵,自称“玄都上人”,是豫州城新近炙手可热的“活神仙”。他生得五短身材,面团团一张富态脸,细眼长眉,穿着件簇新的杏黄八卦道袍,手持一柄雪白拂尘,身后跟着两个道童,捧着罗盘、桃木剑等物事,派头十足。
贾道陵是冲着王家祖坟来的。他站在王鼎书房,唾沫横飞,指点江山:“老大人!非是贫道危言耸听!贵府祖茔所在,名曰‘卧牛岗’,看似安稳,实则大凶!贫道夜观天象,见牛宿晦暗,角木蛟星芒直刺其腹!此乃‘天刀剜心’之绝煞!轻则子孙痴愚,重则…嘿嘿,家破人亡,血脉断绝啊!”他细眼觑着王鼎骤变的脸色,话锋一转,“所幸!天无绝人之路!贫道前日于终南山偶得一方上古‘玄龟镇煞碑’,乃大禹王治水时镇压淮涡水神无支祁所用!此碑蕴含无上神力,正可镇压贵府祖茔凶煞!只需将此碑请至‘卧牛岗’牛腹之位,贫道再开坛作法七七四十九日,引九天星力灌注,必能化险为夷,保王家子孙万代昌盛!”
王鼎虽不信鬼神,但儿子元丰的“痴症”是他心头大石。如今这贾道陵说得煞有介事,更搬出上古神物,不由得他不半信半疑,心中忐忑。`优?品,暁.说*罔! !追\罪\歆_章+洁\贾道陵察言观色,立刻报出一个令人咋舌的天价“请碑”与“作法”费用。
!消息传到西跨院,小翠正跷着腿坐在秋千架上嗑瓜子。王元丰坐在一旁石凳上,眉头紧锁,翻着一本堪舆古籍。
“哼,‘玄龟镇煞碑’?还无支祁?”小翠嗤笑一声,吐出瓜子皮,“那老乌龟精也配?当年
禹王锁他的链子是我姥姥用尾巴毛编的呢!”
王元丰闻言抬头,眼中带着探究:“你识得此人?”
“一个走了狗屎运,得了点旁门左道皮毛的江湖术士罢了。”小翠拍拍手上的瓜子屑,跳下秋千,眼中碧芒一闪,“什么天刀剜心?他指给你爹看的‘角木蛟星芒’,八成是用了‘幻星粉’撒在观星镜上弄出的假象!真正的角木蛟,昨夜分明隐在紫气之后,安稳得很!”她走到王元丰身边,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促狭的凉气,“他的目的,只怕不是那点香油钱,而是你家祖坟下压着的那条小小的…金脉吧?”
王元丰浑身一震!王家祖坟下有金矿?这可是连他这嫡子都毫不知情的秘辛!他猛地看向小翠。
小翠眨眨眼:“公子忘了?我娘在北邙山住了几百年,方圆百里的地气走向,她老人家门儿清!那贾神棍鼻子倒灵,不知从哪儿嗅到了点味儿,便想用这‘移花接木’、‘镇煞夺金’的法子,名正言顺地占了去!到时候碑一立,法一作,地气被他的邪法引偏,金脉自然‘流’入他囊中,你王家的气运…哼哼,可就真被他‘镇’得死死的了!”
一股寒意顺着王元丰的脊梁骨爬上来。他虽痴迷玄学,却并非不通世务。若真如此,这贾道陵用心何其歹毒!
“那…如何破之?”王元丰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小翠展颜一笑,梨涡深深,带着点小狐狸般的狡黠:“他不是要开坛作法,引星力灌碑吗?咱们就给他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请星?咱们就给他送点‘鬼’去捧场!让他这法坛…热闹热闹!”
贾道陵选定的“开坛吉日”在七天后,一个无星无月的晦暗之夜。“卧牛岗”上,灯火通明。一座高达三丈的法坛依山而建,全用新伐的柏木搭建,散发着浓郁的松脂味。坛分三层,底层插满五色令旗,中层摆放香案、法器,最上层供奉着那方黑沉沉的“玄龟镇煞碑”,碑身刻满扭曲的符文,在火光下泛着幽光。
坛下人头攒动,除了贾道陵带来的徒子徒孙,还有不少被“活神仙”名声吸引来的信众,以及被王鼎硬拉来“观礼”的王元丰。王鼎面色凝重,负手而立。王元丰则站在父亲身侧稍后,目光沉静,看不出喜怒。
亥时正,贾道陵身着金线绣八卦的杏黄法衣,头戴莲花冠,手持桃木剑,一步三摇地登上法坛。他先焚香祷告,念些玄奥晦涩的咒语,接着剑指北斗,脚踏罡步,身形转动间倒也颇有几分唬人的气势。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九天星君,听吾号令!神力灌注,镇此凶煞!”贾道陵一声断喝,桃木剑猛地指向法坛顶端的玄龟碑!他袖中悄然滑落一撮银色粉末,借着挥剑之势撒向空中。那粉末遇风即燃,化作点点幽蓝的“星芒”,果真如流星般射向石碑!
坛下信众发出一片惊叹。贾道陵心中得意,暗道成了!只要这“星力”假象一落,碑上他预先刻好的“引煞夺金符”便会启动…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一阵阴惨惨、呜咽咽的怪风毫无征兆地平地卷起!吹得坛上令旗猎猎作响,火把明灭不定!风中隐隐传来金铁交鸣、战马嘶鸣、还有无数凄厉的哭嚎声!仿佛有千军万马正从幽冥杀来!
“啊!鬼!有鬼!”坛下信众惊恐尖叫,乱作一团。
贾道陵也吓了一跳,强作镇定,厉喝道:“何方妖孽,敢扰本座法坛?护法何在!”
他话音刚落,法坛四周的地面,突然无声无息地“长”出数十个“人”来!这些“人”身着破烂不堪的前朝兵卒号衣,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胸前插着箭矢,有的半边脑袋都没了,露出森森白骨!它们浑身笼罩着一层惨绿的磷光,面容模糊不清,只有两点幽红的火焰在眼窝处跳动!它们手持锈迹斑斑的断刀残枪,迈着僵硬的步伐,沉默而整齐地朝着法坛围拢过来!阴寒刺骨的气息瞬间弥漫整个山岗!
“阴兵!是阴兵借道!”有见多识广的老者失声骇叫!
坛下彻底炸了锅!信众哭爹喊娘,连滚带爬地向山下逃去!贾道陵带来的徒子徒孙也吓得魂飞魄散,丢下法器,抱头鼠窜!
“不!不可能!”贾道陵脸色煞白,冷汗瞬间浸透法衣,握着桃木剑的手抖得像筛糠,“吾法坛有祖师护佑…岂容邪祟…”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桃木剑上,剑身泛起一层微弱的红光,对着逼近的一个“无头阴兵”狠狠刺去!
“噗!”
桃木剑竟如同刺中败革,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那“阴兵”的胸膛!没有血,没有惨叫。那“阴兵”只是顿了一顿,胸口破洞处猛地喷出一股浓烈的、刺鼻的朱砂烟雾!烟雾中还夹杂着无数细碎的、燃烧的黄色符纸灰烬!
!“朱砂?符灰?”贾道陵一愣。
就在他失神的刹那,那“无头阴兵”突然动了!它猛地抬起那只完好的手臂,手臂末端赫然是一截尖锐的竹篾!闪电般刺向贾道陵的面门!
“啊!”贾道陵魂飞魄散,怪叫一声,下意识地举臂格挡!
“嗤啦!”
竹篾并未刺中他,却将他宽大的杏黄法衣袖子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几片折叠精巧的黄色符箓,从破裂的袖袋中飘落出来!正是他用来制造“星力”假象的“幻星符”和催动“引煞夺金”的邪符!
“假的!他的符是假的!”王元丰的声音在混乱中清晰响起,带着洞悉一切的冷意,“什么星力灌碑?不过是以幻术符粉欺世盗名!”
坛下尚未逃远的王鼎和少数几个胆大的乡绅,此刻看得分明!那飘落的符箓,那“阴兵”身上喷出的朱砂烟雾和符灰…一切昭然若揭!
“你…你血口喷人!”贾道陵又惊又怒,还想狡辩。
“血口喷人?”王元丰踏上一步,目光如电,直刺贾道陵,“你袖中藏匿邪符,妄图以幻术蒙蔽视听,行那‘移花接木’、‘镇煞夺金’的勾当!你觊觎我王家祖坟下金脉,便捏造‘天刀剜心’的谎言,欲借镇煞之名行夺金之实!是也不是?!”
王元丰字字铿锵,句句如刀,将贾道陵的阴谋彻底剖开在众人面前!他此刻神清目朗,哪里还有半分“玄痴”之态?分明是洞悉世情、智珠在握!
“你…你胡说!”贾道陵被戳中心底最深的隐秘,又惊又怕,气急败坏地举起桃木剑指向王元丰,“定是你这痴儿伙同妖邪,弄出这些纸人幻术来污蔑本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