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精变(第2页)
“走了?”栓柱嘟囔一声,起身准备回屋睡觉。刚走到灶房门口,眼角余光瞥见灶膛角落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他定睛看去,只见那只叫金豆儿的金黄小黄鼠狼,正蜷缩在冰冷的灶灰里,睡得正香!它小小的身体微微起伏,金黄的绒毛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微光,怀里还紧紧抱着那把破旧的油纸伞柄!
栓柱的脑袋“嗡”地一声,像被重锤砸了一下!金豆儿……金锁……避雨……抱着破伞……
一个荒诞又惊悚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住了他的心脏!他猛地倒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门框上
,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灶灰里的小黄鼠狼被惊醒,茫然地抬起头,乌溜溜的眼睛望向栓柱,带着初醒的懵懂和一丝被惊扰的无辜。它似乎想站起来,又瑟缩了一下,只是把怀里的破伞柄抱得更紧了。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栓柱!他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冲出灶房,冲进冰冷的雨幕里,疯了一样拍打爹娘的房门(爹娘已归家),语无伦次地嘶喊:“爹!娘!鬼!有鬼!灶房……黄皮子……变人了!”
张大膀子和张刘氏被儿子的惨叫惊醒,披衣起身。听完栓柱颠三倒四、带着哭腔的叙述,张大膀子脸色铁青,抄起挂在墙上的猎叉,张刘氏则抓起了烧火棍,两口子点起油灯,如临大敌地冲向灶房。
油灯昏黄的光晕驱散了灶房的黑暗。只见灶膛角落,空空如也,哪有什么黄鼠狼?只有一把破旧的油纸伞,孤零零地斜靠在冰冷的灶壁上。伞面湿漉漉的,还沾着些草屑泥点。
“小兔崽子!做噩梦魇着了吧?”张大膀子松了口气,放下猎叉,没好气地瞪了脸色惨白的栓柱一眼。^@6?1__看d′书?>3网& ^无??错$¨内?|容¨:o
“不是!是真的!我亲眼看见金豆儿抱着伞睡在那儿!那个金锁就是它变的!”栓柱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那把伞,“就是这把伞!那个金锁抱着的就是这把破伞!”
张刘氏拿起那把破伞,翻来覆去看了看,撇撇嘴:“一把破伞,指不定是你小子啥时候从哪捡回来丢灶房旮旯的。看把你吓的!没出息!” 她顺手把伞扔到了墙角。
栓柱百口莫辩,浑身冰凉。爹娘不信,可他清清楚楚记得金锁那张苍白的脸,和他低头抱着伞的样子!也清清楚楚记得灶灰里金豆儿抱着伞柄睡觉的模样!这绝不是梦!
自那晚起,栓柱就变了个人。他不敢一个人待着,尤其是晚上,总觉得灶房角落有双乌溜溜的眼睛在盯着他。他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有些痴痴呆呆,常常对着野狐岭的方向发呆,嘴里念念有词“金豆儿……金锁……伞……”。张大膀子夫妇请了屯里的郎中来看,郎中号了脉,只说是“惊悸伤神”,开了几副安神的药,吃了也不见好。屯里开始有风言风语,说张家小子撞邪了,被黄皮子迷了心窍。
张大膀子又急又怒,认定是儿子上次抱回黄皮子崽子惹的祸。他瞒着婆娘,偷偷带上猎叉、绳索和几包烈性雄黄粉,杀气腾腾地进了野狐岭,发誓要找到那窝黄皮子的老巢,斩草除根。
他在岭子里转了整整三天,布下陷阱,撒遍雄黄,却连根黄鼠狼毛都没找到。倒是在一处僻静的山涧边,发现了几堆新鲜的、啃得干干净净的野兔骨头,看那细小的牙印,像是小兽所为。张大膀子无功而返,心里憋着一股邪火。
这天傍晚,张大膀子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刚进院门,就听见灶房里传来婆娘张刘氏尖利的叫骂声:“……作死的瘟鸡!刚下的蛋又少一个!看我不扒了你的皮!”接着就是一阵鸡飞狗跳的扑腾声。
张大膀子皱着眉走进灶房,只见张刘氏正气急败坏地满屋子找鸡,一只芦花母鸡咯咯叫着满屋乱飞。案板上,盛着刚炒好的鸡蛋的粗瓷碗里,明显少了一大块。
“嚷嚷啥?不就少口鸡蛋?”张大膀子心烦意乱。
“不就少口鸡蛋?”张刘氏叉着腰,唾沫星子乱飞,“当家的!这都第三回了!头天少个馍,昨儿丢块肉,今天又偷鸡蛋!门窗都关得好好的,你说邪不邪门?我看就是……”她压低声音,眼神惊恐地瞟了一眼墙角那把破伞,“就是那东西干的!”
张大膀子心里也是一咯噔,顺着婆娘的目光看向墙角。那把破伞依旧静静地斜靠着,沾满泥污的伞面在昏暗光线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就在这时,一直痴痴呆呆坐在门槛上的栓柱,忽然直勾勾地盯着灶房角落,嘿嘿傻笑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饿……金锁饿……吃蛋蛋……”
张大膀子头皮一麻,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猛地看向墙角那把伞,又看看儿子呆傻的样子,再联想到岭子里那些被啃光的野兔骨头……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炸开:那东西,根本没走!它就藏在这把破伞里!它缠上栓柱了!它还在偷吃家里的东西!
“好个孽障!”张大膀子眼珠子都红了,积压的怒火和恐惧瞬间爆发!他抄起门边的柴刀,一个箭步冲到墙角,抡起刀,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把破旧的油纸伞狠狠劈了下去!
“咔嚓!嗤啦——!”
柴刀锋利,破伞应声而裂!伞骨断裂,油纸破碎,瞬间被砍成一堆破烂!
就在伞被劈裂的刹那,灶房里凭空响起一声凄厉尖锐、如同幼兽濒死的惨嚎!
“嘤——!!!”
那声音直刺耳膜,带着无尽的痛苦和惊惶!紧接着,一道细小的、模糊的金黄色影子,如同被重击般,猛地从破碎的伞骨中弹射出来,“砰”地一声撞在对面墙壁上,又软软地滑落在地。
张大膀子定睛一看,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墙根下,瘫着一只小小的黄鼠狼。正是那只通体金黄的“金豆儿”!只是此刻,它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着,
口鼻处不断渗出暗红的血沫。原本油光水滑的金色皮毛失去了光泽,沾满了尘土和血污。它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半睁着,望向张大膀子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恐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被至亲背叛的茫然和悲伤。
它挣扎着想抬起头,小小的爪子无力地抓挠着冰冷的地面,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微弱的“嗬嗬”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几息之后,那小小的身体猛地一僵,彻底不动了。眼睛依旧半睁着,空洞地望着灶房黑黢黢的屋顶。
灶房里死一般寂静。只有张刘氏粗重的喘息声和栓柱突然爆发的、撕心裂肺的哭嚎:“金豆儿——!我的金豆儿——!” 他猛地扑过去,想抱起那小小的尸体,却被张大膀子死死拦住。
张大膀子握着柴刀的手在剧烈颤抖,刀尖上还沾着几根金色的绒毛。他看着地上那具小小的、渐渐冰冷的尸体,再看看儿子崩溃痛哭的样子,一股巨大的、迟来的悔恨和恐惧攫住了他。他劈碎了伞,也劈死了这只曾被他儿子救下、又似乎想用自己方式“报恩”的小东西。这到底是除害,还是……造孽?
那把被劈得稀烂的油纸伞,散落在金豆儿小小的尸体旁,像一堆肮脏的、被遗弃的垃圾。灶房里弥漫着血腥味、尘土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彻骨的悲凉。栓柱的哭声在死寂中回荡,一声声,如同钝刀子割在张大膀子和张刘氏的心上。
***
金豆儿死了。被张大膀子一刀劈死在灶房的墙角。
栓柱的魂儿仿佛也跟着那小小的金色身影一起去了。他不再哭嚎,只是变得更加沉默,眼神空洞得吓人,整日整日地蹲在院门口,望着野狐岭的方向,像一尊失了魂的石像。喂他饭就吃,不喂就饿着,和他说话也不应,活脱脱成了个痴儿。张家愁云惨淡,药石无灵。
张大膀子亲手在野狐岭边缘向阳的坡地上挖了个小坑,将那小小的、裹在栓柱旧褂子里的尸体埋了。他没立碑,只垒了几块石头做记号。看着那小小的坟包,这个粗豪的猎户心里像压了块千斤巨石,闷得喘不过气。他劈伞时那股除妖的狠劲儿早没了,只剩下沉甸甸的茫然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
张刘氏也像换了个人,往日的大嗓门没了,变得疑神疑鬼。灶房里那把破伞的碎片早被她扫出去烧了,可她总觉得灶房角落阴森森的,尤其到了晚上,总觉得有双乌溜溜的眼睛在暗处盯着她。家里的鸡鸭倒是再没丢过东西,可也蔫头耷脑,不爱下蛋了。整个张家小院,笼罩在一片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寒意里。
日子就这么不死不活地捱着。这天,屯里忽然来了个游方的老道士。这道士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青布道袍,背着个黄布包袱,手持一根磨得油亮的竹竿,竿头挂着个巴掌大的黄铜铃铛。他走得不快,铃铛随着步伐发出清脆悠扬的“叮铃”声,在屯子里回荡。
道士路过张家院门时,那清脆的铃音毫无征兆地骤然变调!发出一连串急促、尖锐、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叮铃铃铃——!”的怪响!
老道士脚步猛地一顿,浑浊却清亮的眼睛瞬间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了张家那扇紧闭的院门。他眉头紧锁,掐指默算片刻,脸色变得异常凝重,喃喃道:“好重的怨戾之气!纠缠盘绕,几成死结!再不解开,这一家……怕是要绝户了!”
他不再犹豫,上前几步,举起竹竿,用那兀自震颤不休的黄铜铃铛,对着张家院门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笃、笃、笃。”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张刘氏憔悴惊惶的脸:“谁啊?”
老道士打了个稽首,声音平和却带着穿透力:“无量天尊。贫道路过宝宅,闻得宅中隐有金铁哀鸣、幼兽悲泣之声,怨气郁结,恐伤生人气运。特来叨扰,或可化解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