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火塘边的雪信(第2页)

苏和挑眉看她,把铁铲往锅沿一靠:“不光抱了,还垫了袖子。你给她做的那件狼皮坎肩,被他拢得严严实实,连风都没漏进去。那一下轻得很,倒像怕碰碎了似的——可草原的女儿哪是琉璃做的?换作是你,怕是早一肘子撞断他的肋骨。”

“不可能!”阿依娜突然站了起来,毡靴碾过地上的银锁,锁身的刻痕在毛毡上划出浅沟,“琪亚娜十三岁就敢跟哈萨克的牧人比摔跤,去年在克鲁伦河泅渡,游得比马头还快——她怎么会让男人抱?还……还红了耳朵?”

她的声音在毡房里撞得发颤,火塘里的牛粪被她带起的风掀得翻了个身,露出底下通红的火炭。苏和没见过阿依娜这样失态,连当年在鞑靼监牢听闻也先旧部叛乱时,她都只是攥紧了银镯,不像此刻,眼里像是落进了火星,烧得人发慌。

“我亲眼见的。”苏和从怀里摸出枚铜环,是从河岸边捡的,正是双狼带钩上坠的饰环,边角还沾着冰碴,“这是她掼带钩时崩飞的,落在芦苇丛里闪着光。她要是真挣得厉害,怎么会让他抱得那样稳?那点红耳朵骗不了人,就像当年她偷喝马奶酒被父亲撞见,耳垂红得能滴出血来。”

阿依娜的目光像钉子似的扎在铜环上,指尖猛地按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她想起去年琪亚娜托商队带信,画了个歪歪扭扭的两人骑一匹马的样子,当时只当是孩童涂鸦,现在才惊觉,那画上的人腰间都画着个小圆圈,分明就是这双狼带钩,而两人的头顶,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像极了此刻苏和说的亲昵。

“她甚至没骂他。”苏和把铜环扔给她,“换作是你我,被个汉人这样抱着,早一拳砸他鼻梁上了。可琪亚娜……我看见她抬手,不是推,是替他拂掉了肩头的雪。指尖碰着他的袄子,停了半瞬才收回来,像被烫着似的。”

“啪”的一声,阿依娜把铜环拍在火塘边,金属被烫得发出细微的嗡鸣。她突然蹲下身,双手插进毡垫的毛里,指缝间渗出些细碎的羊毛——那是琪亚娜去年织的,说“冬天垫着暖和”。

“她忘了父亲怎么教的?”阿依娜的声音低得像在哭,“父亲说草原的女儿,膝头不能软,脊梁不能弯,就算死,也得站着死——她怎么能让个汉人皇帝抱?还……还红了耳朵?”

其其格吓得不敢吭声,巴图往火塘里添了块干牛粪,火苗“腾”地窜起来,照见阿依娜后颈的筋络绷得像拉满的弓弦。苏和看着她发抖的背影,忽然想起在鞑靼监牢里,萨满说“女汗最近总在帐里绣汉人的鸳鸯,针脚歪歪扭扭的”,当时只当是玩笑,现在才懂,有些东西早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悄悄变了模样。

“她不是软了。”苏和的声音沉下来,“是信了。”

阿依娜猛地回头,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似的铺开:“信什么?信汉人的甜言蜜语?信那宫墙里能养出草原的狼?”

“信他敢在徐有贞面前护着她。”苏和指着毡墙上的狼皮地图,“你父亲当年跟鞑靼大汗结盟,不也是信他敢跟明军对垒?琪亚娜掼掉带钩时,朱祁钰要是后退半步,她现在早成箭下鬼了。可他扑上去了,像头护崽的狼——草原上的人,不就认这个吗?”

火塘里的铜环渐渐凉了,阿依娜捡起它,指尖被烫出个红印也没察觉。她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把镶玉弯刀递给鞑靼大汗时说:“情分这东西,看的不是血统,是敢不敢把后背交给对方。”当时她不懂,现在听着苏和说朱祁钰在冰河边的样子,心里那堵坚冰似的墙,突然裂了道缝。

“徐有贞的兵卒都带着弩箭。”苏和往锅里倒了些马奶,“朱祁钰把琪亚娜护在怀里时,后心对着那些箭口,就那么骑着马慢慢走。我在芦苇丛里数着,他后襟被冰碴划破了三道口子,却没回头看一眼——换作是你父亲,当年会不会为盟友这么做?”

阿依娜没说话,只是把那块铜环紧紧攥在掌心,直到棱角硌得掌心生疼。毡房外的狼嗥又起,这次听着竟不像在嗥,像谁在远处轻轻叹了口气,绕着毡房转了圈,慢慢没了声息。

“琪亚娜被护在身后时,突然笑了。”苏和往锅里撒了把盐,汤沸起来的声音像春蚕在啃桑叶,“她从怀里摸出个铜哨,吹了三声,河对岸的柳树林里就冲出二十多个黑衣人,个个骑着黑马,马鬃上系着红布条——那是瓦剌死士的记号,当年跟着也先大人打土木堡时,我见过。”

阿依娜的银锁“当啷”掉在地上,滚到火塘边。她弯腰去捡时,指尖被烫了下,却没觉得疼——那年父亲的死士就是系着红布条,在克鲁伦河渡口拦住了追杀她们姐妹的明军,为首的汉子胸口插着三支箭,还笑着说“小主子们快逃,我们替你们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