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火塘边的雪信
毡房的毡壁被风拍得砰砰响,像有谁在外面急着叩门。苏和往火塘里添了把红柳根,火星子卷着烟往上蹿,把她耳后的新疤照得更清楚了——那疤是半月前在鞑靼监牢里划的,当时她正扒着木窗看晚霞,守牢的兵卒举着刀鞘就砸过来,说“女汗的人再敢窥伺金帐,就卸了你的胳膊”。
“起初真当是做客。”
她用铁铲把锅里的黄羊肉翻了个面,油星溅在毡垫上,烫出个个小圆坑,“头三天送来的帐幔是西番锦的,绣着鹰隼抓兔,比我在大同府见的县太爷被褥还讲究。百户每天来问安,左手端着马奶酒,右手拎着烤羊腿,说‘苏和姑娘要是闷得慌,我让人把说书的老汉请来’。”
阿依娜的银锁在指间转得飞快,锁链磨着腕上的玉镯,沙沙响:“他们是怕你跑了,还是怕你不跑?”
“怕是都怕。”苏和从怀里摸出块干硬的奶豆腐,是监牢里的厨娘塞给她的,说“这是鞑靼王妃亲手做的”,“直到第七天,萨满带着雪莲来,药箱上的铜狼头缺了颗牙——我才后知后觉,他们是在等琪亚娜的动静。”
其其格突然“呀”了一声,手里的陶碗差点脱手。巴图伸手扶她时,苏和瞥见他靴筒里露出半截箭杆,箭头淬着黑,是瓦剌特制的毒箭。她眼皮跳了跳,想起监牢墙角堆的那些箭镞,每支都刻着半个狼头,另半个该在阿依娜父亲的兵器库里。
“萨满掀开药箱时,我看见垫底的毡布上绣着朵雪莲。”苏和把奶豆腐掰成小块扔进锅里,“那是琪亚娜的记号,她十岁那年在克鲁伦河冰面上摔断了腿,养伤时就爱在布上绣这个。萨满说‘女汗让我带句话,牢里的饭吃不惯,就托人送锅奶茶来’,我摸着那毡布的针脚,突然就明白——这哪是送药,是告诉我,她的人就在附近。”
阿依娜的指节捏得发白,银锁上的刻痕嵌进肉里,渗出血珠来。她想起去年在归化城货摊见到这银锁时,摊主说“这是从瓦剌逃荒的妇人手里收的,她怀里还揣着块绣雪莲的帕子,说要去大同府找女儿”。当时她没敢认,只把银锁揣进怀里,帕子被摊主当废纸扔了,飘在风里像只断了翅的白鸟。
“琪亚娜站在河岸边时,鬓角别着朵干雪莲。”苏和的声音慢下来,铁铲在锅里搅得轻了,“徐有贞的箭尖离她咽喉只剩三寸,她突然抬手扯开腰间的银带钩——那是父亲留的双狼交颈钩,当年你亲手给她系的。她把带钩往地上一掼,铜环撞在冰面上,脆得像骨头裂了缝——她哪是怕箭,是怕朱祁钰来得太慢。”
其其格往火塘里添了块牛粪,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毡墙上的狼皮地图晃了晃。阿依娜盯着地图上被红漆圈住的鞑靼疆域,忽然想起父亲生前总说“草原上的债,要用血来还,用命来抵”。当年父亲把镶玉弯刀送给鞑靼大汗时,刀鞘上挂的正是同款双狼带钩,母亲说“这是结盟的信物,钩头相扣,就像人马同鞍”。
“朱祁钰的马跑到河边时,前蹄在冰面上打滑,差点把他掀下来。”苏和的烟袋锅在指间转着,火星子在昏暗中划出弧线,“他跳下来时崴了脚,一瘸一拐地扑向琪亚娜,徐有贞的兵想拦,被他反手推了个趔趄。我听见他吼‘谁敢动她试试’,嗓子都劈了,倒像当年在瓦剌当质子时,被我们抢了烤土豆的模样。”
巴图突然闷哼一声,是其其格不小心把滚烫的奶茶溅在了他手背上。他慌忙用雪擦着,苏和瞥见他手心里的老茧——那是常年握缰绳磨出来的,和鞑靼兵卒的手一模一样。她心里咯噔一下,想起监牢外那些巡逻的兵,每个人的虎口都有这么块硬茧,百户说“这是鞑靼的规矩,十岁就要学握刀,十五岁能开弓”。
“他竟把她打横抱了起来。”苏和的铁铲在锅里顿了顿,油星溅在火塘边,燎起一小簇烟,“冰碴子粘在琪亚娜的发梢上,朱祁钰低头时,鼻尖蹭掉了那点白。我在芦苇丛里看得真真的,他抱着她往白马那边走时,嘴唇擦过她的额角——就一下,快得像被风吹的,可琪亚娜的耳朵,红得比克鲁伦河的落日还艳。”
阿依娜手里的银锁“当啷”砸在毡垫上,她猛地抬头,睫毛上还沾着刚才溅的奶沫,嘴唇动了半天没出声。其其格刚要弯腰去捡,被她一把按住手腕,指节捏得发白——那力道之大,竟让其其格疼得倒抽冷气。
“你说什么?”阿依娜的声音像被冻住了,每个字都带着冰碴,“他抱了琪亚娜?还……还碰了她?在河岸边?当着徐有贞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