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苏中 作品

第615章 烛下读《三国志》·高平陵(第2页)

“武库……”他喃喃自语,忽然起身往墙边的架子走。那里摆着几样兵器,有父亲朱瞻基用过的弓,有他自己少年时练的剑,还有一把锈迹斑斑的火铳,是土木堡之变后从瓦剌人手里缴获的。他拿起那把火铳,枪管冰凉,枪口的锈迹像块疤,触得人指尖发麻。

“当年曹爽要是握着这样的东西,”他掂了掂火铳的重量,“会不会不敢那么痛快地交兵权?”

小禄子在旁边大气不敢出,他记得这把铳是皇上特意留下的,说要“见物思耻”。那年土木堡,明军的火器比瓦剌人的弓箭先进,却因为指挥混乱,成了对方的战利品。皇上登基后,好几次对着这把铳发呆,有时会突然问“军器监今年造了多少新铳”。

朱祁钰把火铳放回架子,转身时带起的风,吹得案上的《三国志》又翻了页。这次停在“洛水浮桥”那一段,写司马懿站在桥上,对着曹爽的使者指天发誓:“吾只想清君侧,绝无他意,可指洛水为誓。”

“誓?”他冷笑一声,走到案前,拿起朱笔在“誓”字上重重画了个叉。“帝王的誓,从来都是给活人听的。”他想起孙太后说过,爷爷当年围南京时,也对城上的守军喊“降者免死”,可破城那日,凡是朱允炆的旧臣,哪个不是提着脑袋过日子?方孝孺的十族血流成河,那“免死”的话,早被风吹得没影了。

就像徐有贞。第一次兵变失败后,他跪在太和殿的金砖上,额头磕得见血,说“臣一时糊涂,求陛下给条活路”。他念着“稳定为重”,没杀他,只贬去了云南。可结果呢?这人跑到漠北,勾连了瓦剌的残部,愣是又闹出一场叛乱。

“所谓安稳,不过是暂时尚未爆发的乱子。”朱祁钰的指尖在“司马懿诛爽三族”的字句上顿住,那里的墨迹像是浸了血,看得人眼晕。史书写,曹爽交了兵权后,以为能回府做富家翁,结果没出三天,司马懿的兵就围了他的府邸,从井里拖出了私藏的龙袍。那时的曹爽,会不会想起桓范劝他奔许昌时的话?会不会后悔自己信了那“洛水之誓”?

暖阁外忽然起了风,吹得窗棂吱呀作响,像是有人在外面叹气。朱祁钰走到窗边,推开条缝,冷意瞬间钻了进来,带着海棠花苞的清苦气。宫墙之外,京城的轮廓在夜色里像头沉默的巨兽,他知道,这头巨兽的肚子里,藏着无数双眼睛——有徐有贞的旧部,有等着看他笑话的文官,还有漠北草原上,瓦剌人磨得发亮的刀。

他想起昨日阿依娜站在廊下的样子,红着眼问他“琪亚娜的肚子怎么办”,问他“你就眼睁睁看着朝堂烂下去吗”。那时他还觉得恼怒,觉得这草原女子不懂帝王的难处。可此刻对着《三国志》里的高平陵,他忽然懂了——曹爽的难处,是觉得自己还有退路;而他的难处,是总以为“拖一拖”就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