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完颜盛年的戏(第3页)
没走几步,却听盛年又道:“铁木真,我每天都要喝一盅牛乳,吃两颗鸡蛋。”
“来人,去办。”
没走几步,却听盛年还道:“铁木真,我是个读书人,要上好的笔墨纸砚。我每天都要看书,而且看书很快,我的房里有要各国的书库,什么书都要,要多要全。”
“再来个人!去组织人手,到各国采办。”
却听盛年再道:“铁木真,我还要学射箭。”
铁木真耐心无限道:“可以,都可以。本汗亲自教你射箭。”
盛年嫌弃道:“我不要你教。你又不是蒙古射箭最好的人。我要神箭手哲别教。”
铁木真磨了磨后槽牙,狠狠笑道:“不,就本汗亲自教!”
却听盛年再再道:“铁木真,记得找最好的大夫给我治箭伤,我很怕痛。”
铁木真:“…………”
铁木真道:“你还没有效忠本汗,本汗凭什么要为你做这么多?本汗对自己的亲儿子都没这么细致!”
却见小孩理所当然瞥他:“不是你自信肯定能赢得赌约,已经把我当你的预备元帅吗?你既然要招揽我,就该早早地善待我,跟我培养君臣感情。还是说——铁木真,你这点收服我的自信都没有?”
铁木真道:“本汗、本汗……你的口才不错,以后谈和约就让你去。”
盛年在蒙古大营待的第三天。
战场上,金人已经组织了两次大型进攻、数十次小型暗袭,誓要夺回他们的元帅。
谈判桌上,成吉思汗给足了完颜宗弼颜面,派他的几个儿子轮流对着金国来人阿巴阿巴。
盛年小小一个人,坐在铁木真特意命人从江南带来的滑竿上,静默地看书,四周围着八个甲胄俱全的彪形大汉。
八个大汉,个个都是一流高手。
“大汗要见你。”一句话落,八个大汉分成两队,四个抬起滑竿,四个分角护卫。
铁木真迎上前来,面上的笑意遮掩不住:“哈哈哈,盛年,你看这是谁?”
盛年随铁木真的手臂望去,随即脸色剧变!
一位妇人。
她衣着朴素,荆衩布裙,但容貌温婉秀丽,身形婀娜多姿,风韵娴雅,柔柔绵长。
正是完颜王妃,包惜弱。
盛年的义母,对他有救命之恩的恩人!
而现在,这位本该在完颜王府后方的茅草屋种菜养鸡的王妃,却身陷蒙古大营!
盛年的面色凛若霜雪,一对初见韵致的丹凤眼深不见底,身周气势之冷之怖,竟叫八个护卫的大汉本能爆发杀气!
“盛年?”包惜弱唤道,“你不高兴见到我么?”
“不,义母,”盛年的脸还是那么冷,声音也带了煞气,语气却勉力柔和,“你进这蒙古大营多久了?铁木真待你还好罢?”
包惜弱道:“铁木真派人潜入完颜王府,说你在这儿待得想念我,便将我请来了。铁木真待我却还好,没有为难我,一应物件俱全,我到这儿后,他与我说了几句话,便带我来见你了。你呢?你在这蒙古大营,待得还好吗?盛年?”
“完颜洪烈这个废物。”盛年低骂了一句。连自己王府里的王妃都护不住!
“你说什么,盛年?”
“你先在这儿住下罢,义母——”也亏得他这义母性格颇有些天真,见到铁木真派来的人说要“请她”,就真的跟着来了。否则,一旦那些人对她动强,只怕她还要吃些苦头。
盛年思忖着,一边对包惜弱的这般性情感到头疼,一边又颇为感喟,包惜弱竟听到别人说“盛年想她”,就愿意这么跟着不知来路的人,进了敌军大营。
虽说他与铁木真提起包惜弱的名字时,就早已计划到“包惜弱会被铁木真绑到蒙古大营”这一步,但具体事情竟以这样一种情形发生时,还是叫盛年……唉。
“盛年,本汗就先走了,你们两个好好聊聊,等聊完了,”铁木真与盛年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本汗在大帐中等你。”
八个大汉也随之退到外面,远远监视两人。
铁木真一走,盛年没了要演戏的对象,脸上的神色迅速寡淡下来,身周气息也回复平常。在包惜弱看来,这便是义子对铁木真排斥的证明,唯有人走了才敢放松,不由怜惜道:“盛年,你受苦了。”声音哽咽,眼眶也染上一圈红意。
盛年一眼看穿包惜弱在想什么。
他也知道,包惜弱是那种很爱说服自己的人,头脑中的想法一旦生出,就会扎根越来越深,很难改变。
何况,盛年本就不可能告知包惜弱真相,便只淡声道了句:“我无碍。”
包惜弱虚抚盛年的左腿膝盖:“这怎么能叫无碍?”
盛年的左腿膝盖仍碎着,包扎得很紧,血色从白色绷布中透出。
这样可怖的伤口,放在盛年一个小小少年人的身上,就显得尤其令人心痛。
“我无碍,义母。”盛年无奈道。
三年前,他曾吃下那样将他从死亡中拉回一条命的东西,知情人都唤它“长生种”。
长生种能不能令人长生盛年不知道,但治愈伤口是真的好用。就算是致命伤和残废,都能瞬息恢复。为了不让铁木真对他奇怪的恢复速度起疑,盛年特意用内息压制了长生种的药力。
至于盛年的武功,这又是盛年的另一个秘密。
在外人眼中,盛年是个连内息都没有一丝的文弱小子,但他确实身负武功。
那是约摸大半年前,盛年于生死之间顿悟的一门全新武学。
盛年过去遍阅百家经典、奇门杂书、诸教武库,并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融会贯通。当时,盛年便在灵光一现中,开辟新道,自创一门“命天地万物为我御使,自此有无相生,生生不息”的功法。
这门功法以“御”为奥,以“控制、命令、臣服”为核心理念,平时无需修炼内息,但凡需用之时,从天地万物中自取自用便是。而天地万物,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是以盛年的内息,自然也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门功法,盛年为之命名为“御气诀”。
盛年收回思绪,改换话题,对包惜弱道:“义母,我想办法送你回王府吧?”
包惜弱道:“那你呢,盛年?我们一起回去!”
盛年敛眉道:“我恐怕回不去了,义母。”
“为什么?”包惜弱蹙眉,隐隐有了预感,“因为我吗”
盛年道:“是因为我,义母。你会被迫陷在这蒙古大营,是因为我。
“铁木真想要我效忠他,但我不肯。于是他就将您‘请’了来。因为您是我留在金国的唯一理由,铁木真意图拿您要挟我,逼我就范,效命于他。”
包惜弱低呼一声。
她心底难免升起些“自己举足轻重到令人抢夺”的卑小喜意,紧跟着被深深的忧虑淹没:“那可怎么办?盛年?你不能答应他!”
盛年细细观察包惜弱的情绪,见她竟到现在也没生出“因他深陷险境”的怨恨,便道:“义母,如果我不答应铁木真,你知道他会怎么做?他不会对我下手,但会对你下手。你可见过金国大牢内那些受刑的人?……啊,义母,你可能没见过,但一个男人要怎么侮辱一个女人,你一定比我清楚。”
包惜弱脸色煞白。
盛年安抚道:“您放心,义母。我会去和铁木真谈,让他早点把你安全送回去。”
包惜弱颤声叫住他:“盛年——那颜烈呢?颜烈一定会来救我们的吧?”
“对了,完颜洪烈,”盛年忧愁道,“义母,有件事,事关义父,我不知当讲不当讲。虽说此时此地,我不该与你说这些,但若不趁着义父不在的时候,我恐怕就更没机会,把真相说与你听。”
包惜弱道:“什么事要趁着颜烈不在的时候说?盛年,你尽管讲来。”
盛年犹犹豫豫道:“这件事,也只是我的猜测,在此之前,义母,我要先问你一问。您的儿子完颜康,他其实本姓不是完颜,对吧?”
包惜弱惊道:“你、你知道?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在街头被你捡进完颜王府前,就事先做好的调查。
“您先别管我怎么知道,”盛年没有回答,他知道以包惜弱的心力,不会太过注重这一节,于是干脆省了编谎的力气,“完颜康的父亲名为杨铁心,对否?”
包惜弱只得应道:“……对。”
在盛年柔和的注视下,包惜弱饮了茶,缓缓道:“那还是前宋时候,我和铁心生活在牛家村。与我们同住牛家村的,还有铁心的结拜兄弟郭啸天一家。
“突然一日,恶官段天德突然率兵袭击牛家村,我也在乱中被掳了去,后来被颜烈所救。
“我本想倚仗颜烈打探铁心的下落,后来却得知铁心的死讯……”
包惜弱啜泣起来。
“后来,颜烈情深意重,无可奈何之下,我随他到金国做了王妃。康儿,便是铁心的遗腹子。”
盛年道:“义父确实对您爱得深重,哪怕对您和杨铁心的儿子,也视如己出,待若亲子。但义父对这个儿子的父亲,却不是那样了。”
“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盛年缓声道:“我在金军中做元帅时,遍览金国兵卒历年来的档案纪录。其中有一个已死的兵卒,他的档案特别奇怪。那个兵卒本是个无名小兵,十多年前在金国和前宋的边境任职,一个没有谁会注意到的人。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突然的某一天,被金国六王爷亲自命令去做一件事。义母你看,这是不是很奇怪?”
包惜弱跟着点头。
盛年继续道:“更奇怪的还在后面。被本国六王爷亲自使唤,对一个小兵来说,是件很荣耀的事,详细写进档案里吹嘘一番,是一笔能叫上官另眼相看的履历。但这个小兵做的这件事,他的档案里竟一字不提。义母你看,这是不是更奇怪了?”
包惜弱再次点头。
盛年再道:“更更奇怪的事来了,这个小兵做完这件事后的第二天早上,溺死在了茅坑里。他没有死在战场上,也没有死在上官同僚的欺凌里,更不是什么病死。好奇怪的死法,对吧义母?”
包惜弱又一次点头,问道:“这是……为什么?”
盛年耐心解释道:“一件由金国六王爷亲自交代的任务,秘密到不能写进履历中。而完成的第二天,这个执行任务的人离奇死亡。义母你看,这像不像杀人灭口?”
包惜弱惊慌地掩住了脸:“颜烈、他……他怎么会?”
盛年寡淡垂眼。估计完颜洪烈这个金国六王爷、一国英明将领,就是到现在,在包惜弱心里,也保持着一个风度翩翩、道德高尚的形象吧?完颜洪烈敢演,包惜弱也就真的信。
盛年缓和道:“我也不信义父会是这样一个人。但到底是什么样的任务,要叫义父这般谨慎,一个活口都不能留?为探明此事,我派人到当年那处暗访,终于将这件秘密的任务查了出来。”
包惜弱道:“什么任务?”
盛年长长地、忧哀地叹一口气:“勾结前宋官员,让那官员指使段天德袭击牛家村郭杨两家,只留包惜弱一个活口。然后将包惜弱掳来,经过一个指定的官道,让金国六王爷把包惜弱救走。”
包惜弱已然失魂。
盛年赞道:“一场自导自演的英雄救美,并且大获成功。”
包惜弱已听不出盛年话中的赞意。
包惜弱已听不到盛年的话语。
“我……我不信……”包惜弱脸上,泪水汩汩淌下,“我不信……”
盛年怜悯道:“义母,您先前问我,是怎么知晓完颜康本不该姓完颜,这就是我的回答。”
“我不信……我……”
包惜弱哭昏了过去。
盛年看着她昏过去的脸,低声道:“你已经信了。”
盛年转身喊人:“我义母昏过去了,找个人来照顾她吧,就要那位已经在大漠住了十年的李萍,叫她来。”
下人应是。
四个大汉过来,抬起盛年的滑竿。
盛年敛下眉目,浓密的鸦睫在眼底打下一层阴影,他低声道:“先让这对牛家村的昔日姐妹,好好叙叙旧。”
这后面,还有很多的步骤要走。
慢慢来。
铁木真还跟他打赌,要赌包惜弱也对他留在蒙古没有异议?
铁木真当然会赢。
因为他自己,这个赌局的另一方,也会设法说服包惜弱。
铁木真怎么想得到?
从这个赌开启的那一刻,他就会全力帮助铁木真,赢得赌局!
现在,先去见铁木真。
奇怪。
他怎么还希望铁木真叛逆点,不要太跟着他的步调走,给他点惊喜?
不然也……太没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