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衣公子的第二个笑(3合1,6k、9k营养液)(第2页)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人间有法律,有道德,有情义,什么时候轮得到拳头发言?
“就算如今世道诡谲,只轮得到拳头说话,人的心中,也当有一杆秤,一杆讲法讲情的秤!一杆让人不至于沦为禽兽的秤!
“而你白愁飞——”
衣公子笑,笑得轻蔑,轻蔑得刺痛了白愁飞的眼:“而你白愁飞,虽然强,却强得像个禽兽!
“小心啊,白愁飞。以禽兽之道为人者,也必当毁灭于禽兽之手!”
白愁飞:“…………”
白愁飞的脸色骤然无比难看!
白愁飞却不敢
动手杀人。
因为一个半脸面具的俊美护卫,一个疑似至臻境的强者,出现在衣公子身旁,警告地瞥了他一眼。
这个强者,竟然一直等在岸边,而无人察觉!
若方才雷损动手,雷损也会被制止!
幸亏衣公子有钱。
幸亏衣公子不仅有钱,还恰巧能用钱,请来一个至臻境做护卫。
否则,就算衣公子有钱,他也早为他的这张嘴,死了上百次!
白愁飞抬头望天,收敛眸中杀意,深深深深地吸气。
然后盯住衣公子。
衣公子的轮椅却转向雷纯,椅背朝向,留给白愁飞一个雪原白熊的头颅。
雪原白熊头上,空洞的双眼直勾勾觑着白愁飞,仿佛最不屑的嘲讽、最高傲的蔑视!
衣公子再次面向雷纯。
这一次,雷纯眼中的苦涩,总算褪下去一点。
衣公子道:“雷小姐,有……”
但衣公子身后,白愁飞讥嘲地打断了他:“衣公子,你说我大哥和雷损对雷纯虚伪,但他们是身在局中,时局所致,不得已而为之。若要论虚伪,我们在场所有人的虚伪,加起来都抵不过你一个!”
衣公子看着越过雷损,看着雷纯:“哦?洗耳恭听。”
白愁飞道:“衣公子啊衣公子,你站在飞衣商行主人的位置上,为雷纯抱不平,殊不知——雷纯啊雷纯,你是不是感动得要将衣公子引为知己?
“可惜啊雷纯,你可知道?昨夜宫中晚宴,就是你眼前的衣公子,为你抱不平、挑拨你与我大哥和你父亲关系的衣公子,告诉宫中众位:你与雷媚两人,将是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决出胜负的关键!
“衣公子这个局外人,这个眼中只有利益的生意人,为了他不知名的目的,两张嘴皮子上下一碰,一句话将你拉入汴梁斗争的漩涡中心!”
背对着白愁飞的衣公子笑了。
雷纯看着衣公子,道:“是吗?我才知道这事……衣公子,原来令我这个弱女子身不由己的,你也是其中一员?”
衣公子又笑,左手支颐,对雷纯眨一下右眼,道:“糟了呀,不太容易否认。”
“衣公子,你口口声声指责我禽兽,哈,”身后仍是白愁飞的冷斥,“可笑、可笑!却不想想,你自己也是站在强者地位上,摆布弱者命运的一员!我若是你口中的禽兽,你莫非不是一头更大、更无耻的禽兽?!”
衣公子还笑。
衣公子像是被人发现了可爱的小秘密,笑个不停,笑得温柔似水。
他与雷纯目光对视,对身后的白愁飞道:“是啊,白公子。所以我才叫你……小心点。”
衣公子这一个笑,分明是对着白愁飞,却笑得雷纯脊背乍寒。
……又生出无端向往。
衣公子这一个笑,在父亲雷损死的那一天,雷纯朦胧的泪眼前,又遥遥再现。
而现在,衣公子也终于说完了他被打断两次的话:“雷小姐,有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答案。”
他当着雷损的面,笑得困惑,彷佛真不知晓答案般,问了个雷损非杀他不可的问题:“关七要找他的爱人温小白,为什么会——找到你身上?”
雷纯愕然抬头。
周身的景色缓缓淡去,只留下衣公子和衣公子的轮椅,仍旧轮廓鲜明。
雷纯站在原地,环顾四周,数不清的模糊人影从四面八方走来、奔来、涌来,熟悉或陌生,扭曲成斑斓色彩,飞速向她身后隐没。
‘雷损死啦!’有人说。
雷纯一会儿与温柔出逃,陷入一个黝黑深深的小巷。她挺身而出,护住温柔,炙热恶心的铁棒自下而上,捅破她的身躯……好痛、好痛啊。她想。她忿!她却想说:温柔、温柔别哭!
又一会儿,雷纯身在光亮堂堂的金风细雨楼中,她的未婚夫在庆贺她父亲的死,她却在等待她父亲
的再现。很快很快。雷纯耳边,响起嘈杂重叠的刀击剑鸣之声,武器入肉之声,苏梦枕的恸呼,父亲雷损的叱咤。
全是光影。可怕的影。缭乱的影。头晕目眩的彩影。
和轮椅上如神魔般旁观的衣公子。
直到——
那一抹暗袭的木剑!
雷媚的剑。
斑斓飞奔的影全停。
雷损。
重伤的雷损。
濒死的雷损。
她的父亲,躺在她怀中。
渐渐没了声息。
雷纯抱着雷损逐渐冰冷的身躯,呆在原地。
她抬头,看向前方。
那从始至终,一直都遥遥看着的,坐在轮椅上的衣公子。
披珠挂玉,衣衫暗蓝若深海的衣公子。
“我想与你做交易。”雷纯哑声道。
身周金风细雨楼的亮堂景色,融化,又凝固,换作衣公子府邸上,光线柔和的厅堂。
身后是狄飞惊,身侧是盖了白布的雷损遗体。
厅堂上首,衣公子坐在白熊皮毛的轮椅上,缓缓吹了吹茶。
衣公子道:“什么交易?”
雷纯道,声音若断冰切雪:“你准备好要与我做的交易!”
衣公子道:“我可以救活雷损,是的,两位没有听错。但是雷小姐,你确定要救他吗?”
雷纯还没说话,狄飞惊先说话了:“这是何意?”
雷纯道:“救。”
衣公子仰脸观察她,道:“雷小姐,当初三合楼下的那个问题,你现在知道答案了吗?关七要找他的爱人温小白,为什么会——找到你身上?”
雷纯无动于衷道:“衣公子,这是你的考验?”
衣公子道:“请说。”
雷纯道:“衣公子,你想要六分半堂为你所用,对是不对?”
衣公子道:“对。”
雷纯道:“六分半堂如今人心涣散。总堂主逝世;狄大堂主佯降,蒙上污点失却人心。外有金风细雨楼虎视眈眈,面上没有一个可以主持大局的人。而我这个继任者,也不过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能力不显,难以服众。此时的六分半堂,正是外来势力介入的大好时机。
“六分半堂想要在这汴梁生存下去,我要为父报仇、跟金风细雨楼对抗,就必须寻找一个势力依附。如果衣公子没有入汴梁,六分半堂唯一的选择,就是投靠蔡太师。”
衣公子道:“但现在,我入了汴梁。”
雷纯道:“衣公子你,不论是飞衣商行的主人,还是此行受了汇帝委托、暂代大汇行事的身份,抑或是甫入汴梁便与蔡太师达成生意的合作人,比起蔡京,你都是更好的靠山。况且你早将六分半堂视若囊中之物,你不可能放六分半堂越过你,去投靠蔡京。
“因为,你已经挑中了我,甚至锚定了狄大堂主!”
衣公子赞赏道:“继续。”
雷纯看向狄飞惊,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狄大堂主,已经收到过衣公子的招揽了?”
狄飞惊沉默几瞬,朝向门口,那里,正红官服的顾惜朝正好跨门而入:“衣公子手下的顾大人,手段不凡,狄飞惊佩服。”
顾惜朝道:“狄大堂主对雷总堂主的忠诚,也叫惜朝佩服!”
说罢,敛衽垂眸,侍立在衣公子身旁。
为衣公子剥核桃。
雷纯将这一幕纳入眼底,心中对衣公子的忌惮愈发旺盛、向往也愈盛。
她继续道:“而你挑中了我,要我做你在六分半堂那只手——我不知道你怎么挑中了我,但你已经挑中了。”
‘不。’
‘我知道。’
雷纯眼睫轻颤。
‘因为他了解我,他看到了我心底的渴望。’
‘雷损,苏梦枕,白愁飞,温柔,狄飞惊……喜欢我的,爱我的,都看不到。只有萍水相逢的衣公子看到。
’
雷纯道:“那天三合楼下,你问出的那个问题,便是你对我的考验——如果我连查清自己身世的能力都没有,也就没有和你做交易的资格。”
衣公子微笑道:“那你查到了?”
像是身在考场,考官衣公子的这一微笑,叫雷纯心下略定:“我查到了。”
衣公子道:“查到了什么?”
雷纯道:“查到雷损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关七才是。温小白则是我的母亲。”
衣公子道:“除了这些,还查到了什么?”
雷纯道:“除了这些,还查到了雷损、关七、温小白还有关招娣当年的纠葛,所有全部。”
衣公子道:“你都知道了,你仍决心要救回雷损?”
雷纯道:“是!
“衣公子,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于我的生母温小白而言,我是负累,她将我交给雷损抚养,只身而去;而我的生父关七,他甚至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女儿存在。
“而雷损,我的父亲。当年几人纠葛,他纵然从中作梗,拆散了温小白和关七,但他却从来没有对不起我!生父和生母,在我的人生当中从不存在,是父亲将我一手抚养长大,给了我最真挚的父爱。”
衣公子道:“就算你现在完全可以去与关七相认,认得这个当今明面上的天下武道第一人,一个比我飞衣商行公子衣还大的靠山?”
雷纯道:“就算如此!我一不想靠别人,二则……若我去与关七相认,谁能保证,关七一定,能做一个比雷损更好的父亲?”
衣公子道:“哪怕那天三合楼下,雷损曾利用你,去对付关七、你的亲生父亲,意图让你们父女乱.伦,来打击关七?”
雷纯缓缓点头:“哪怕如此!世界上,真正对我好的、疼爱我的,只有父亲一个。他对我一千次好,我为何不能忘却他的一次不好?我自己知道,父亲他骨子里,终究是疼爱我的。”
衣公子沉默。
深深深深地,看着雷纯。
雷纯觉得奇怪。
衣公子看着她,却仿佛透过她,在看遥远远方的某一个人。
衣公子道:“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