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固伦公主
承德离宫的琉璃瓦上积了层薄雪,北风卷着雪沫子打在朱红宫墙上,发出呜呜的声响。
太皇太后的暖阁里,炭火烧得再旺,也驱不散她眉宇间的沉郁——她终究还是没能犟过皇上,如今人都要从漠西回来了,端敏的婚事仍旧没了下文。
“端敏格格的马队过了喀喇沁了。”苏麻喇姑轻声回禀,见太皇太后没说话,又补充道,“漠南的王公们一路跟着,说是要亲自送格格到承德,还有牧民自发牵了牛羊,在道旁跪迎呢。”
太皇太后捏着佛珠的手顿了顿,捏了捏眉心。
她听过端敏的战绩,也知道那些牧民为何敬她——是这个丫头把准噶尔赶出了草原,是她分战利品时连最底层的旗奴都没亏待,是她带着两千人追得准噶尔一万人马屁滚尿流。
可越是这样,她心里越不是滋味——这丫头的锋芒,本该用在科尔沁的帐篷里,护着雅图,而非在草原上树起自己的旗号。
半个月后,承德城外的大道上烟尘滚滚。
端敏一身银甲未卸,甲叶上还沾着漠西的沙尘,骑在雪青马上,身后是整肃的大军,佟国纲跟在侧后方,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赞许。
道旁跪满了漠南的牧民,有王公捧着哈达,有百夫长举着刚宰杀的羔羊,见她过来,齐声高呼“格格千岁”,声浪震得雪沫子从枝头簌簌落下。
端敏勒住马,翻身下马,接过最年长的牧民递来的酒碗,仰头饮尽,银甲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
阿日娜苏在角楼上看着,心中不知不觉就安定下来。
她没说什么豪言壮语,只挥了挥手,示意大军进城,可那身影往那一站,就比千言万语更有分量。
进了离宫,圣旨已在殿内等着。
宣旨的太监尖着嗓子念出“靖宁草原,永镇北疆,沟通商路······封固伦靖宁公主”时,殿内一片寂静。
太皇太后坐在上首,指尖掐着佛珠——固伦公主,那是皇后嫡女才能得的封号,亲王之女最多封和硕格格,皇上这是明摆着要破规矩,用爵位压下所有想打端敏主意的人,尤其是科尔沁的班第。
端敏叩首接旨,她抬起头时,眼里没有受宠若惊,只有一种了然的平静——她懂皇上的意思,也懂这“靖宁”二字背后的分量:从今往后,她不再是需要依附婚姻的宗女,而是凭战功站在草原与朝廷之间的公主。
以军功封的公主,而非因出身所得,封号还是意有所指,甚至皇帝把她的俸禄和待遇都与亲王等同了。
珠兰站在侧旁,看着端敏起身时银甲反射的光,嘴角悄悄勾起。
皇上的册封,是彻底断了科尔沁联姻的念想。
端敏这个人本身能带来的价值,已经大大超出了她的婚姻带来的利益,所以她开始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了。
贾敏若有所思的同时,也接到了册封,作为外姓国公之女,因实打实的军功,获封了宗室女才能得的固山格格。
这个固伦靖宁公主,可不是京里的摆设,是实打实有自己班底的爵位,皇帝甚至在承德立下了她的公主府,在圣旨中提到了永镇二字。
作为公主伴读,贾敏这个实际上的军师,自然也要留在承德。
能掌控自己命运的,还有我啊。贾敏微笑,看向前方的端敏公主,仿佛在看冬日的太阳。
不出珠兰所料,以康熙目前的高敏感、高猜忌数据而言,端敏这样养在宫中的宗女,是接触权力最合适的人。毕竟,作为女子,无论她在军中有多大的威势,都难以动摇皇权。
康熙或许对端敏的能力仍有疑惑,但绝不会怀疑她的忠诚。
女性千百年来的弱势,天然让皇帝放心她们接触皇权。
甚至,皇帝会疑心外姓的珠兰,毕竟武则天珠玉在前。但对于自家的端敏,他十分信任。
只是皇帝天然的平衡感,让他本能的喜欢拆分。
这也是草原之上,珠兰近乎隐身于幕后,没有丝毫表现的初衷。
一来是为端敏,这丫头的前程,该由她自己的刀枪挣来,而非嫁妆。
皇帝虽然心思深沉,眼界着实是开阔,用人不拘一格,珠兰从系统面板上注视着康熙的数据,并且不惜耗费能量进行关键节点干涉。
数据显示,这位帝王心中的一切有用之人,都不会被他抛弃的。
他实在是一名合格的上位者,晓得何为人尽其才。
在南方大战在即的当口,他不可能找到比此刻的端敏格格更合适的草原主理人的。
顺便,既然他有心让端敏利用当前的大好形势,就一定不会轻易将这样的宗女嫁给任何一个部落。
等她的公主府立稳,再寻一个看的上眼的小伙子尚主便是了。
太后拉着端敏的手,摩挲着她甲胄上的磨损痕迹,眼圈微红:“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虽不懂朝堂算计,却知道这“固伦”二字,是对端敏最好的护佑。
太皇太后直到宴席散了,才单独叫住端敏。
暖阁里只剩祖孙二人,老太太看着她褪去戎装后露出的青涩脸庞,忽然叹了口气:“皇帝……是不想让你嫁去科尔沁了。”
“是。”端敏直言不讳,“孙儿也不想嫁。”
“你可知,固伦公主的身份,意味着你往后的婚事,更由不得自己?”太皇太后盯着她,“皇上要你镇住漠南,你的夫婿,必须是能帮你稳住局面的人。”
端敏笑了,眼里闪着少年人的锐光,“皇玛嬷,孙儿不需要夫婿帮着稳住局面。若真有那一天,孙儿自己的刀,就能镇住所有想动歪心思的人。”
太皇太后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想起年轻时的自己——那时她也以为,婚姻是筹码,可后来才懂,真正能站稳脚跟的,从来都是自己手里的力量。
端敏小小年纪,能将兵,也无师自通了权力的由来。果然只有爱新觉罗与博尔济吉特的血脉交织,才能有这样耀眼的成果。
深藏身与名的珠兰,当然不会跑来说都是自己教的,看教的不错吧。
太皇太后没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让端敏退下。
京城的乾清宫里,康熙收到端敏接旨的奏报,笑着对梁九功说:“给靖宁公主赏些南海的珊瑚、和田的白玉、西洋的蜜蜡,再送二十匹最好的云锦——让她知道,朕没看错人。”
北风从草原吹到京城,吹来了漠南的安定,也吹来了一个打破旧例的封号。
固伦靖宁公主的名字,从承德传遍草原,再传回到京城,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爱新觉罗与蒙古各部的棋盘上,漾开了新的涟漪——往后的草原,有了一位常驻在承德的公主看护,再不是只有联姻能维系平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