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意外频出

承德离宫的腊梅开得正盛,黄灿灿的花骨朵顶着雪,在红墙根下堆出簇簇暖意。

太皇太后的旨意已传遍各宫:“今年就在承德守岁,不必回銮。”这话里的执拗,像殿角那尊鎏金铜鹤,任谁劝都纹丝不动。

佟国纲与冯唐认命的给家里写信,今年出差时间有点长。

贾赦瞅着妹妹嘿嘿笑,这家书他实在不敢动笔,还请妹妹来吧。

内务府的人忙着往廊下挂宫灯,红绸子在北风里扑腾,倒比宫里多了几分野趣,只是那份热闹里,总透着点“非寻常”的意味。

京城的乾清宫里,康熙把奏折摔在御案上,龙袍的下摆扫过金砖地,带起一阵风。“承德离京不过几百里,朕乘快马,一日夜就能到!”他盯着跪在地上的大学士们,眼里的焦灼快溢出来,“你们拦什么?”

为首的老臣叩首更深:“陛下,三藩未平,京畿安危系于陛下一身!太皇太后在承德安好,有皇后侍奉,陛下何必亲往?若中途有失,臣等万死难辞其咎!”这话像块石头,堵得康熙半晌说不出话。

他何尝不知轻重,只是一想到珠兰在承德,太皇太后病中的脾气又难测,心里就像有猫爪在挠,恨不能插翅飞过去。

云南的平西王府里,年味却早被火药味冲散了。

正厅里,吴三桂的夫人穿着石青诰命服,端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的佛珠转得飞快;对面安坐的建宁公主一身素服,怀里抱着吴应熊的幼子,身后立着两个佩刀侍女,银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公主带着外男(指亲兵)住在内院,不合规矩吧?”吴夫人的声音像淬了冰。

建宁公主冷笑一声,低头逗了逗怀里的孩子:“规矩?平西王抗旨不遵的时候,怎么不提规矩?我带着儿子守着王府,等着他回来领罪,这才是规矩。”

两人你来我往,话里都藏着刀子。

吴夫人说吴三桂“在前线督战,不日便归”,建宁公主就说“正好,我让亲兵去迎迎他,省得被乱兵伤了”;吴夫人想收编建宁带来的两千骑兵,建宁就把兵符拍在桌上:“这是皇上亲赐的,你要?去跟皇上要去。”

王府外的风言风语传得沸沸扬扬,说建宁公主是来“监国”的,又说吴夫人在偷偷调兵。

更热闹的是另外两藩。

靖南王府里,先是耿精忠骑马摔断了腿,没等太医赶到,世子跟着去看,也从马背上栽了下来,脑袋磕在石头上,至今昏迷不醒。

王府里的军头们顿时分成两派,一派想拥立年幼的二公子,一派说要等世子醒来,明里暗里都在抢权,连年礼都没人备。

平南王府更绝,小年那天放烟花,不知哪个不长眼的把烟花筒插进了茅厕,引线一点,“轰隆”一声,粪水溅了半条街,连前来送礼的知府和送他出门的尚可喜都被浇了一身。

尚可喜捂着鼻子骂了半天,转头就听说,负责烟花的兵丁是前几日刚从吴三桂那边逃过来的——这节骨眼上,谁都不敢说这是“意外”。

更稀奇的是,过了一天,尚可喜就病倒了,貌似是疫病,好像还把世子尚之信也传染了。

可这些消息传到京城,都被轻飘飘地压了下去——“假的,定是三藩散布的谣言,想搅乱人心。”兵部的折子上这么写,康熙看着,只在末尾批了个“知道了”。

腊月二十八那天,承德离宫的宫灯全亮了,红得晃眼。

太皇太后看着号称是皇后亲手包的饺子,忽然叹了口气:“京城那边,怕是也吃不上安生饺子。”

珠兰笑着往她碟子里夹了个元宝形的饺子:“老祖宗放心,皇上心里有数。”这个是吉雅包的,可好吃呢。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落在宫灯上,簌簌地响。

谁都知道,这个年过得再热闹,也掩不住那些暗流——云南的对峙,福建的混乱,广东的闹剧,还有京城,都在等着开春后,有个了断。

只是此刻,饺子在锅里翻滚,宫灯在风里摇晃,倒也能寻着片刻的安稳。

京城荣国公府上,却不大安稳。

腊梅开得正艳,内堂里史夫人捏着帕子,偏偏不去看腊梅,非要望着窗外光秃秃的石榴树,心里还在念叨:“这赦儿,送信的鸽子怕是在半道上被鹰叼了去,年关都要过了,竟连个信儿都没有。”

长子从军,没有消息也算好消息,而且她也没地方去催他的书信。毕竟老亲佟家那边愿意带着自己这纨绔长子去草原,已经是看在几代人的面子上了。她实在拉不下脸,去那边再请托人家带一封信。

她原是打得好算盘,把女儿贾敏送进宫给端敏格格做伴读,一来沾沾皇家的光,二来让女儿学些规矩,将来不管是配个勋贵子弟,还是指给哪家清贵人家,都比在家中亲戚里寻摸强。哪曾想,这伴读,竟读出了天大的动静。

这天午后,府里的丫鬟正忙着扫雪,忽然听见大门外一阵喧哗,接着就见管家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声音都变了调:“老夫人!宫里的公公来了!传、传圣旨!”

史夫人吓得手一抖,帕子掉在地上。

她慌忙让人取来品级大衣裳换上,梳理鬓发上大妆,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应该是好事,应该是好事······

正厅里,传旨太监穿着石青蟒袍,脸板得像块冰,展开明黄的圣旨,尖着嗓子念起来。

开头几句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史夫人还能勉强镇定,可听到“贾氏女敏,随固伦靖宁公主出征漠北,机敏果敢,屡献良策,特封……”时,她脑子里“嗡”的一声,后面的话竟一个字也没听清。

直到太监念完,笑眯眯地说:“史老夫人,恭喜啊!您家姑娘可是得了宗室女才有的封诰,这可是独一份的荣耀!皇上还夸您教女有方呢!”

史夫人才如梦初醒,连忙让人捧出早就备好的银子塞给太监,嘴里喏喏地应着“不敢当”,心里却翻江倒海——女儿随军出征了?还立了功?竟然不是长子贾赦立功,怎么会是娇滴滴的女儿?

敏儿随军,她怎么半点消息都不知道!送走太监,史夫人才后知后觉地后怕,腿一软坐在椅子上。

刚才若不是太监点明了女儿的功劳,也暗示了女儿是全须全尾的,她怕是要当着宫里人的面晕过去,那可就真出丑了!

“贾赦这个杀千刀的!”史夫人终于忍不住拍着桌子骂起来,“自己的妹妹跟着公主去了草原,出生入死的,他竟连封信都不捎回来!若不是宫里来传旨,我还当敏丫头是在离宫里描花绣朵呢!”潜意识里,她晓得贾敏这个女儿不是自己能骂的了,毕竟有了宗室封诰在身,便是君臣有别。

旁边的赖嬷嬷连忙劝:“老夫人息怒,大爷许是军务繁忙,忘了……”

“忙?他能忙什么!”史夫人气不打一处来,眼泪都跟着冒出来,“我早就说过,不是自己奶大的就是不贴心!你看他二弟政儿,虽说闷了些,可家里有个风吹草动都记得回禀。他倒好,妹妹成了县主,他老娘差点在太监面前露怯,他倒像没事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