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谊 作品

21.话本先生的戏班子(五)

皎双以为摄政会送支蓉回府,可摄政竟与他同一车马,主张要送他回大勇寺。

这是有话要问了。

“足下方才太不顾及圣体安危。”

果然。

皎双知摄政真正要过问的,是他缘何出现在传喜园,可摄政拐弯抹角,他便也迂回婉转,急着解释反倒招人怀疑。

“我十四岁随摄政来舍离城路上,于六结河救落水老翁,当时摄政也说了同样的话。”

“看来足下并未放在心上。”

摄政面有厉色,当然不是真的在乎法王之全生,是法王之全生关系到政局稳定,政局稳定,摄政才能安居摄政,此掌权者之所以终年也。

“足下想见我,派人到摄政府传话便是,何须亲赴传喜园这种腌臜地方?”

皎双说:“庵答藏在府上,我怕待久了,让他误会我与摄政有嫌隙,摄政是有意怠慢于我。再者,听说传喜园失火,摄政又在场,我若不去,恐有心之人借题发挥,污摄政之清白,借机挑起两派纷争。方才救火的是摄政府护卫队,无寂派当不会再生事端。”

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摄政如此关心他之安危,他也当如此关心摄政之清誉,随后话锋一转说:“庵答藏要派僧团到舍离城学经,我想乘此机缘,向中原、乌金、竹域、骠国等发出邀帖,让法喜充满十方国土。摄政意下如何?”

这事,确是大事,可以增强与各国的联络,尤其是中原,以便日后可借势牵制达汗国。

摄政继承了其父之志,也是很喜欢交朋友的,但他骄矜惯了,对投其所好的主意也从不流露喜色。

“容我斟酌再议。”莲镶则暗中观察年轻的法王,近来他精神了不少,变得热衷于政事,这有点偏离为他铺设的法座之路,“足下年纪尚轻,应专心禅修,切勿让尘劳耽误梵行。”

“摄政说的是。”

“足下认得那女子?”

“认得。”皎双大大方方说,“她不就是大勇寺那位?还真是个大勇士啊,摄政今日也叫我意外,怎能容她如此质问?”

他反守为攻,竟把摄政问住了。

莲镶则并不在乎解答法王之所疑,可他在乎无法解答自己之所虑。

方才她一步步逼问,他是可以命护卫将她拦下的,但他没有那么做。

当时他在想些什么?

想她闯入死地时,立在库房门前向他凛然转身,对他清绝一笑,用赴死宣告他的败北。

她像一根刺,扎进他对生命的漠视里。

她像一泓温泉,在权力的火海里奔流。

他未生恻隐,他只是记住了她当时的模样,眉青青,目清清,貌擎擎,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她对他说,我有你没有的东西,我能做到你做不到的事情。

她说,她是蝼蚁,却愿背负火海、危楼和死亡。她是人,是灰烬,是去来无踪影。

他见过悲壮,见过以卵击石和飞蛾扑火,可是没见过火光中飞扬的潇洒发辫。

他见过耸立,见过绝处逢生和改天换地,可是没见过微雨新晴的娟娟威仪。

他贱呼她小婢,可他知道她不是一般女子。

他是能容人的,他容得还少吗?他容下了欺凌过他的贵族,容下了对“有派”赶尽杀绝的“无派”,容下了沾染人间烟火的法王,自然也容得下一个那样的女儿郎,如有必要。

正如,诛杀衣茉是出于必要,他要以衣茉之死作震慑之用,让那些爬上他床榻的女人知道,背弃他只有死路一条。

能容与不容皆是手段,能断与不断皆为时局。

既然那女儿郎入了蓉儿的眼,为讨蓉儿欢心,他不仅能容她,而且想用她。

支玉再三阻挠婚事,可只要蓉儿铁了心要嫁他,任支玉再怎么反对也于事无补。他需要那女儿郎帮他稳住蓉儿。

可那女儿郎,实在不是易操控之人,偏偏又是她这样的人,才吸引得了蓉儿。

蓉儿已十六,嫁人便是这两年的事,他得设法与那女儿郎修好。

思及此,莲镶则警惕的目光再次落向那佛爷,别有深意回话,“足下拼了命救出来的人,我总不能转头就加以施威呵斥,想说什么随她说去,不过一市井小妇,难道我还怕她。”

皎双面不改色听着,并不为那“市井小妇”之毁风而动怒,因着他心里随之吹起了心动的誉风,他的姑娘果然明察秋毫、高瞻远瞩、能障恶道,不然他真不知该怎么绕开那句“拼了命救出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