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集:父亲的砚台(第2页)
“去取松烟墨来。”他转身往书房走,福伯慌忙跟上,却没注意到自己袖角沾着的青灰,正与棺木缝隙里的草木灰慢慢重合。穿过回廊时,苏文渊瞥见墙角的蛛网粘着片撕碎的纸角,上面“隆昌号”三个字被雨水泡得发胀——那是周明远在太原城的产业,上个月突然歇业时,账房先生抱着的铁箱上,也有个月牙形的锁孔。
西窗下的梨花木书桌积着薄尘,苏文渊将砚台浸入清水。当墨锭在砚池里研磨时,那些银丝竟顺着水纹浮现出字痕。福伯端着茶盏的手突然一抖——他看见“协同庆”三个字从墨水里透出来,那是去年冬天在火盆里烧毁账册的票号名字。茶盏坠地的脆响中,苏文渊想起父亲常说的“墨分五色”,此刻砚台里的墨汁正分层晕开,银线勾勒的字迹在不同浓淡的墨色里显露出不同轮廓,像是在同时书写两本账册。
“老爷临终前三天,把自己关在书房。”福伯的声音发颤,“我在窗根下听见他说,‘砚台里的名单若见天日,半个太原城的官商都要掉脑袋’。”他退到书架旁时,袍角带倒了个青瓷瓶,滚出的几卷旧账落在地上,其中一本的封皮印章与蒙古密信上的狼图腾完全吻合。
砚台里的银丝渐渐连成完整的脉络。苏文渊用宣纸覆在上面轻拓,墨痕干后显出三列小字:左首是二十年前盐引的编号,中间是蒙古王府的印记,最右列的朱砂点旁,赫然写着“谭”字。他忽然想起谭宗浚父亲的葬礼,那天谭家祠堂挂的挽联墨迹发灰,与此刻拓片上的朱砂同属一种矿物——只有杀虎口外的胭脂山才出产这种带铁腥味的朱砂。
“原来谭家也牵涉其中。”他抬头时,看见窗外的雨幕里站着个穿蓑衣的人影,檐角灯笼突然炸裂,火星落在那人斗笠边缘,露出半张与父亲拓片上相似的侧脸。那人握着刀柄的手腕转动时,苏文渊看见道月牙形的疤痕,与父亲当年为救周明远被马刀划伤的伤口位置分毫不差。
砚台突然从手中滑落,在青砖上磕出清脆的响。苏文渊俯身去捡时,发现缺口处嵌着的半片玉玦,正与蒙古王府密信封口的纹样严丝合缝。玉玦内侧刻着个“鸿”字,他猛地想起母亲的嫁妆匣里有另一半,当年父亲说那是与周明远结义时各执一半的信物,此刻两片玉玦相扣的刹那,砚台里的银丝突然发出细碎的嗡鸣。
祠堂方向传来福伯的惊呼。他奔过去时,只见老管家倒在供桌前,胸口插着支雕花木簪——那是父亲生前最常用来挑灯芯的物件。供桌上的砚台拓片被血浸透,晕开的墨迹里,“周明远”三个字正慢慢洇入香灰。福伯蜷曲的手指间夹着半张当票,聚源当铺的朱印旁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月牙,苏文渊认出那是福伯独有的笔迹,二十年前他替父亲去当铺时,总会在票根画这样的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