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凌 作品

第39章 靛布裹春寒

晒谷场西头的忍冬藤爬上断墙时,道夫爷爷咳出的血沫子染红了石臼沿。老人蜷在火塘边的竹榻上,开发者掘断地脉引出的寒毒在骨缝里钻了三年,今春惊蛰的雷都没能震出来。阿梨拆了最后半匹靛青土布,针尖在油灯下挑出细密的线脚——那布纹里还留着娘亲陪嫁时的茉莉香,此刻裹着忍冬灰药贴住老人膝头。 “黑龙潭的碑……”爷爷枯瘦的手突然抓住道夫腕子,“碑底……碑底有东西。”话尾叫咳喘碾碎在晨雾里。道夫肩头新补的蓑衣蹭着阿梨鬓角,菌丝从她茶果壳串钻出,在药气里显影出镇水碑的裂口:乾隆年间的青石底座下,半截锡铁匣子叫树根缠着,匣面蚀刻的蛇形纹正与少年锁骨旧疤同源。

山道上覆着层薄霜。阿梨的竹篓压着烘柿饼和药罐,道夫药锄柄挑开拦路的忍冬藤,裤脚裂口处的茶青丝带扫落露水。去年开发商铲秃的坡地,今春竟从推土机履带印里钻出紫云英,蓝花瓣托着夜雨凝成的珠,映出少女冻红的耳垂——那里粘着道夫拂开蛛网时蹭落的草屑。

教室后墙的霉斑扩成了地图。校长用红漆在裂缝旁刷了“危”字,雨水还是顺着砖缝往下淌。前排男生踩着水洼传纸条,纸飞机撞上阿梨发梢时,道夫突然伸臂挡开窗缝灌进的风。少年肘弯的补丁擦过她肩头,烘柿饼的甜香混着他颈侧松脂味,把开发者遗留的消毒水气息压得一丝不剩。

“茶贩子又压价了。”放课铃响时,麻脸婶子堵在校门口絮叨,“说咱银针茶有锈味……”阿梨腕间的茶果壳串突地发烫,菌丝在雨气里绣出茶商往晒场泼污水的画面。道夫药锄柄重重磕在青石上,去年惊蛰护住她的旧疤在虎口发红,少年却只将烘柿饼油纸塞进她掌心。油纸里裹着块带苔的碎石,石上黏着星点银芒——是阿梨娘亲镯子的碎玉,在镇水碑裂缝里嵌了十七年。

晒谷场东头传来柴油机响。道夫爷爷拖着瘸腿撞响铜盆:“城里人……城里人来收茶山了!”菌丝从阿梨辫梢垂落,在尘土里勾出三个西装身影:为首的金丝眼镜捏着泛黄的合同,开发商撤离时埋下的地契,此刻像条冬眠醒来的蛇。

毒泉眼翻涌的浊浪拍湿了新界桩。茶商带来的丈量队踩倒一片紫云英,皮尺缠住阿梨娘亲的衣冠冢。道夫药锄劈进泥土时,金丝眼镜的笑纹凝住了:“小伙子,这地抵债合同写着光绪年……”话音未落,阿梨腕间十六枚茶果核齐声炸响,菌丝裹着炮眼石里的银镯碎屑扑向合同——泛黄的纸页突现光绪年官印,印泥里混着开发者祖父咳出的血。

“假的!”瞎子婆婆的盲杖戳裂界桩,“真契约在锡铁匣里!”丈量队哄笑淹没她的嘶喊。道夫突然扒开衣襟,锁骨下蛇形疤遇风游动,竟与合同末页的印鉴咬合成环。金丝眼镜的镜片寒光一闪,开发者逼迁那日道夫祖父被按手印的画面,在菌丝显影里抖落尘灰。

夜雨敲打窗棂时,阿梨用嫁衣拆下的红绸裹住锡铁匣。道夫爷爷在火塘边磨柴刀,刀刃蘸着毒泉眼捞起的淤泥。“黑龙潭底还有东西……”老人咳出的血沫溅上刀面,竟显影出整卷《赎地谣》工尺谱。阿梨将烘柿饼掰开塞进道夫掌心,甜浆渗进少年虎口裂伤,菌丝突从伤口钻出,在雨幕里绣出潭底景象——乾隆年间的镇水兽铁像口含玉珏,珏上阴刻“山魂永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