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凌 作品
第103章 茶烟青
谷雨前的晨雾浓得能拧出水来,茶阿梨踩着露水往雷劈木去。婆婆坟头那株新栽的茶苗抽了嫩尖,叶脉上凝的露珠坠下来,正砸在道夫昨夜埋的竹筒上。筒里塞着两个烤红薯,还裹着芭蕉叶,叶脉上洇着道夫拇指的暗红血痂。阿梨掰开红薯,焦香里混着枇杷膏的清苦气,热气呵在她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
晒谷场东头炸开柴油机轰鸣。省城茶商带来的推土机碾过光绪茶契的拓碑,戴金丝眼镜的赵经理叉腰指挥:“红茶基地从这儿开道!”王金宝娘挥舞着新签的合同:“改种滇红,一斤顶三斤绿芽钱!”道夫爷爷的枣木拐“咚”地杵进履带印:“光绪二十三年立的界碑还在雷劈木底下埋着呢!”
阿梨蹲在溪边漂茶青。靛蓝布衫袖口磨破了边,腕子上的银镯浸在水里,莲花纹中的“珍”字被水流冲得发亮。道夫背着竹篓过石板桥,篓底新挖的雷公藤根须滴着泥水。两人目光撞了一瞬,阿梨腕间的银镯突然嗡嗡震响,水面映出道夫身后——赵经理正俯身捡拾拓碑碎块,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镜片后的眼死死盯着碎石缝里的半片朱砂印。
“祠堂议事!”道夫爷爷的铜锣砸碎了晨雾。梁上悬着的光绪年匾额落满灰,“忠烈茶脊”的“烈”字缺了半边。赵经理将合同拍在供桌:“三天内清地,补偿款在这儿!”红钞捆砸起陈年香灰。道夫突然掀开神龛布帘,露出半截釉面陶碑——“丙辰茶魂”四字的裂痕里,卡着婆婆临终攥着的红头绳。
暴雨是午后来袭的。阿梨缩在漏雨的灶房焙茶,湿柴烟呛得人直流泪。道夫顶着蓑衣翻进院墙,怀里油布裹着新斫的竹瓦。“扶稳梯子。”他赤脚踩上朽木梁,腰背绷紧如拉满的弓。阿梨仰头扶梯,雨珠子顺着少年凹陷的脊沟往下淌,混着松脂味的汗气漫进她鼻腔。竹瓦盖住最后个漏处时,惊雷劈亮道夫肩胛——两弯新月状旧疤在暗处发红,像被火钳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