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天 作品

第309章 桥(第2页)

他身上那件一半幽冥玄黑、一半佛门明黄的奇异袈裟,正随着虹桥的脉动而明灭不定。

抬手抚过袈裟,如同抚过自己纠缠半生的宿命,审视着过往种种。

虚竹感慨道:“这袈裟终究还是太艳丽了些。

佛无分别,我终究还不是佛。”

言罢,双手合十。

身上那件象征着他身份撕裂的奇异袈裟无声消散,再次换回了那身最本初、最朴素的灰色僧袍。

这一刻,他仿佛卸下了所有外相的重负,只剩下最纯粹的“虚竹”本心,与这座贯通一切的桥融为一体。

“夫乘六气之变,以遨游无穷。”

无崖子望着这道连通天地、打破常理的奇观,不禁发出源自《逍遥游》的古老感慨。

这景象,比他追求一生却不可得的逍遥强的太多了。

“放屁,胡说八道什么?”

天山童姥听着这话,直接开骂,声音尖利却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锐气。

“这分明是‘通’,跟六气遨游有个屁的关系?”

她指着那六道煌煌光柱,唾沫星子几乎要飞到无崖子脸上:

“逍遥游是顺应自然本性,像片叶子随波逐流,不被外物所累。

可你看看这六脉剑气,它哪里是‘顺’?

它是在‘凿’,是在‘撕’。

是硬生生用剑气凿开天地壁垒,撕碎人心隔阂。

让天地之气、人心之念、过往的债、未来的光,统统畅行无阻。

它不是顺流而下的悠闲小船,是遇山开山、遇水架桥的蛮牛闯劲,是把‘隔绝’硬生生撕扯成‘贯通’的执拗。

你看那六道光柱,哪一道不是在打破界限?哪一道不是在说‘凭什么不能’?”

世上有很多事情本来按常理都是不能的,只是因为有太多的人问了一句凭什么不能?

慢慢的那些不能的,也能了。

童姥目光如电,一一扫过那六道承载着不同“破界”伟力的光柱:

“手太阴肺经的少商剑,连的是天地清浊之气,管你清高还是污浊,统统给我过来。

手阳明大肠经的商阳剑,通的是灵巧与刚猛的转换,巧的能变刚,刚的能化巧。

中冲剑贯着手厥阴心包经,把坦荡光明与幽深沉郁揉成一团,不分彼此。

关冲剑依着少阳三焦经,让拙朴大巧与精微奥妙共舞同台。

少冲剑走少阴心经,牵起轻灵飘逸与厚重如山,谁说轻的不能重?

少泽剑循太阳小肠经,将迅疾如电与沉稳似岳织成一片天罗地网!

这哪里是六柄杀人剑?

分明是六条不认命的路,是六个家伙对着天地拍桌子怒吼‘凭什么不能’的叩问。

古语有云,‘通则不痛,痛则不通’。

这分明是应帝王凿混沌之七窍,你扯到逍遥游上面去?

亏你还是逍遥派掌门!脑子被珍珑棋局困傻了?”

天山童姥骂的虽然比较糙,但话却没说错。

不止没错,甚至还精准的点透了这“六脉神桥”最核心的本质。

它不是逍遥的“随”,而是六脉的“破”。

不是追求个人的“无拘”,而是构建万物的“互联互通”。

就像此刻,段誉的剑气早已不再是伤人的锋刃,而成了串起所有人的生命线。

鸠摩智那蕴含破执感悟的琉璃心光顺着剑柱流淌,为桥体增添了“破妄”的锋芒。

阿紫那融合剧毒与生机的毒花靠着剑气滋养,在桥边绽放出奇异的美,成为桥体“转化”的象征。

游坦之体内被净化的冰蚕寒气借着光柱舒展,带来稳固的“承载”。

连虚竹幽冥中那善恶古史的矛盾,都顺着桥身与石人杰生命树交缠。

无善无恶的力、史与善恶分明的冲突被转化为滋养生机的养分,演绎着矛与盾的至理。

一切都在这座桥上,通了。

“通了,什么都通了……”

段誉望着剑器上流转不息、包容万象的光,心中豁然开朗。

他忽然明白了枯荣大师当年那句“一枯一荣,皆是定数”的真意。

那不是消极的认命,而是洞悉了枯寂中必然蕴藏新生的根芽,荣华中必然包裹衰败的种子。

枯与荣,本就该在这“通”里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心念一动,段誉不再局限于维系虹桥本身。

双手虚引,六脉剑气陡然暴涨。

那六道主桥之外,竟分化出亿万道更加细微,却坚韧无比的光丝。

如同生命的根须,又似思想的触角,朝着四面八方、天上地下、过去未来的方向疯狂蔓延。

光丝所过之处,天地间无形的壁垒发出不堪重负的“簌簌”碎裂声。

那些被森严门规、世仇血恨、命运枷锁,乃至时间本身所隔开的角落。

都被这光丝温柔又强硬地探入、连接,透出久违的、充满可能性的微光。

天南之地,在拜月教那扭曲的道与理滋养下生长出来的花与草原本那非此即彼,永不共存的矛与盾豁然洞开。

“这才是六脉的真意。”

石人杰的声音,不再只是从桥的那一端传来。

而是顺着这亿万光丝,如同天地共鸣般响彻在拜月教每个人以及幽都众人的心头。

话语之间,不再是过往那站在岸边看船翻的清醒。

“不是要做那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第一剑,是要做那承载万物、连接一切的桥。”

听到这话,本来还在狂喷教训师弟的天山童姥猛地一愣。

因为她赫然发现,那无处不在的光丝里,也清晰地映照出了她的身影。

曾经对无崖子求而不得的痴缠,对李秋水不共戴天的恨意,对自身侏儒之躯的怨怼。

种种妄念化作无数个扭曲、挣扎的“童姥”影子。

这些影子在光丝里剧烈晃动着、撕扯着,最终竟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杂质。

在贯通一切的光芒中渐渐消融,再分不清哪个是偏执的“魔”,哪个是纯粹的“人”。

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伴随着一丝陌生的茫然,涌上心头。

“哼,歪理邪说。”

童姥下意识地嘴硬骂道,但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翘了翘。

她似乎有些不习惯这种“通了”的感觉,又似乎有点喜欢?

为了掩饰,天山童姥抬手朝着虚空一处看似坚固无比、隔绝着某处古老秘境的空间壁垒,劈出一道凌厉无匹的掌风。

那掌风并未破坏光丝,反而瞬间融入其中。

如同给光丝注入了开山巨斧的力量,帮助它们“嗤啦”一声,将那厚重的壁垒悍然劈开一道巨大的缝隙。

缝隙之后,传来古老而清新的气息。

无崖子看着师姐这别扭又真实的举动,抚须畅然大笑。

他不再纠结逍遥还是破立,大袖潇洒一甩。

北冥神功精纯无比的真气化作流云清风,主动汇入那亿万光丝组成的洪流之中,推波助澜。

将“通”的触角更快、更远地推向天地间那些更加顽固、更加幽深的角落:

“随也好,破也罢,能让这憋屈的日子活得痛快敞亮,便是好道。”

他这一辈子,被情困,被功困,被珍珑困……

实在少有真正不憋屈的时候。

所以此刻,他只想推一把这“通”的浪潮。

李秋水虽未言语,却也遥遥一指。

一道融合了“小无相功”千变万化特性的真气,无声无息地汇入光丝网络。

帮助光丝模拟、渗透、瓦解着那些最善于伪装和变化的“隔绝”之力。

“难怪六脉神剑敢号称天下第一剑,原来是要凿通天地六脉。

语嫣,好好看,好好学。”

被虚竹直接给埋在幽冥地底的李沧海,对着身边的王语嫣说道。

“六脉神剑?

真不知道是哪个杀才取的这个名字,太特么坑了。”

三山法脉的真师,看着四周天地因那亿万光丝的蔓延而发生的微妙调整。

感受着自身修炼体系都受到一丝丝“疏通”的触动,忍不住吹胡子瞪眼地吐槽。

“这种明明是拿来修桥铺路,疏通天地,连接万物的无上法门,居然取了个‘神剑’的名头?

听起来就是打打杀杀、锋芒毕露的玩意儿,还真特么是生怕后人能练会啊。”

虽然吐槽,但这一份连通之力,对三山法脉的真灵位业来说简直太合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