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露重风轻,余温未散(第2页)
雪球忽然从她怀里挣出来,纵身跳上窗台,对着窗外“喵”了一声。白诗言顺着它的目光望去,只见巷口的石板路上,玄色的衣袍一角一闪而过,混着晨雾渐渐隐没在街角的槐树后。那银铃坠饰的细碎声响,像是被风揉碎了,若有若无地飘进窗来。
“看见了?”白诗言笑着揉了揉雪球的耳朵,指尖沾着猫咪身上的暖绒,“她走了。”
雪球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背,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仿佛也松了口气。白诗言将它抱回怀里,转身走到妆台前。铜镜里映出她微肿的唇瓣,还有锁骨处那抹被月光都盖不住的红痕,像朵偷偷开在暗夜里的花。
她打开妆奁,取出一盒上好的珍珠粉,用指尖蘸了些轻轻拍在脸颊上。细腻的粉末掩去了残留的红晕,却遮不住眼底那汪漾着春水的光。梳发时,桃木梳齿穿过青丝,带起淡淡的荼靡香,那是她昨夜沐浴时用的香膏,此刻混着墨泯的松木香,在发间缠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小姐,该起身了。”门外传来丫鬟轻细的声音,“张嬷嬷说厨房炖了冰糖莲子羹,让您醒了就过去用。”
“知道了。”白诗言扬声应道,将最后一支白玉簪插进发间。她对着镜子理了理衣襟,月白色的软绸裙衬得肤色愈发莹白,只是领口掩不住的红痕,还在无声诉说着昨夜的缠绵。
走出内室时,晨光已经漫过回廊,将青石板照得发亮。廊下的石榴树果然断了根细枝,嫩绿的叶子散落一地,像谁不小心打翻了翡翠匣子。白诗言弯腰捡起一片叶子,指尖抚过上面细密的纹路,忽然想起墨泯踩着树枝翻墙时的模样,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小姐怎么笑了?”路过的小丫鬟好奇地问,手里端着的铜盆里,清水还漾着涟漪。
“没什么。”白诗言慌忙收敛笑意,将叶子藏进袖中,“看这石榴树长得好,心里欢喜。”
丫鬟笑着应道:“可不是么,今年的石榴结得格外多,青莹莹的挂在枝头,到了秋天定是甜的。”
白诗言“嗯”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院墙。那堵丈高的青砖墙上,爬满了碧绿的爬山虎,叶片上的晨露被阳光照得像碎钻。昨夜墨泯就是从这里翻进来的,玄色衣袍扫过藤蔓时,带起的沙沙声还像在耳边。
“小姐,这边走。”丫鬟的声音将她拉回神思,她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停在了院墙边。
跟着丫鬟穿过回廊,远远就闻到莲子羹的甜香。花凝玉已经坐在厅里的八仙桌旁,手里翻着本绣谱,见她进来便笑着招手:“言儿来了,快尝尝这莲子羹,是用今年新采的湘莲炖的,糯得很。”
白诗言挨着母亲坐下,刚舀起一勺莲子羹,就被花凝玉拉住了手。母亲的指尖带着暖意,轻轻抚过她的手腕:“昨夜没睡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
“许是天热,翻了几回身。”白诗言避开母亲的目光,将莲子羹送进嘴里。清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却压不住心头那点发烫的悸动。
花凝玉却没放过她,目光落在她发间的白玉簪上:“这簪子倒是别致,什么时候买的?”
“前几日逛街时看见的,想着配这件裙子好看。”白诗言的声音有些发紧,指尖攥着勺子的力道不自觉加重。
“确实好看。”花凝玉笑着点头,目光却在她领口处顿了顿,忽然抬手替她理了理衣襟,“这领口怎么歪了?仔细让人看了笑话。”指尖划过那抹被掩住的红痕时,白诗言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母亲……”她声音发颤,像只受惊的小鹿。花凝玉却只是笑了笑,收回手端起自己的莲子羹:“女孩子家,总要仔细些才好。”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深意,“尤其是在外面,言行举止都要端庄,别让人挑了错处。”
白诗言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知道母亲定是看出了什么。她低着头不敢说话,只把脸埋在碗沿,任由莲子羹的热气模糊了视线。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起了头,一声叠着一声,搅得人心头发慌。檐角的铜铃还在响,晨风吹过回廊,带起一阵细碎的响动,像极了昨夜墨泯发间银铃的轻响。
白诗言舀起一勺莲子羹,望着碗里晃动的倒影,忽然想起墨泯说的那句“看一辈子”。心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这一辈子,还长着呢。可只要能和他一起,再长也觉得不够。
她悄悄抬眼,望向院墙的方向,晨光正穿过爬山虎的叶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里仿佛还留着玄色衣袍掠过的残影,留着银铃坠饰的轻响,留着一个未完的约定,和一颗等待的心。
雪球不知何时溜到了廊下,蓬松的尾巴扫过白诗言的裙角,带着晨起的暖意在藕荷色的绸面上留下浅浅的痕。它仰头望着她,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晨光,喉咙里滚出黏糊糊的咕噜声,像是在撒娇。
白诗言俯身将它捞进怀里,指尖刚触到猫咪温热的肚皮,雪球就舒服地蜷起身子,毛茸茸的脑袋往她颈窝里钻。细软的绒毛蹭过锁骨,带来微痒的触感,她忽然低低地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晨光,像揉碎了的星子。
“等吧。”她用指腹轻轻挠着雪球的下巴,声音轻得像风拂过荷叶,“等月亮再爬上来,等那扇窗棂再响,等那句带着松木香的‘我回来了’,撞进这满室的茉莉香里。”
怀里的雪球“喵”了一声,像是听懂了,尾巴尖轻轻勾住她的手腕。白诗言低头吻了吻它毛茸茸的耳朵,目光掠过院墙上的爬山虎,叶片上的晨露已经晒干,只留下亮晶晶的痕迹,像谁昨夜翻墙时不小心洒下的碎银。
这日子原是寡淡的,像没加蜜的莲子羹,清苦里带着点涩。可自从心里住进了这点念想,倒像是往羹里撒了把冰糖,熬着熬着,就渗出丝丝缕缕的甜来。
盼着的是那扇窗的轻响,念着的是那身玄衣的影子,舍不得放下的,是藏在衣襟里的温度,和那句没说出口的“早点回来”。
她抱着雪球站在廊下,看着晨光漫过青砖地,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的厨房传来张厨娘吆喝的声音,混着灶间的烟火气飘过来,竟也变得温柔起来。
“快了。”白诗言轻声对雪球说,指尖划过它耳后柔软的绒毛,“等日头偏西,等灯笼挂上檐角,她就该来了。”
雪球用鼻尖蹭了蹭她的下巴,喉咙里的咕噜声更响了。白诗言低头笑时,鬓边的白玉簪轻轻晃动,坠子上的小荷花碰撞出细碎的响,像在应和着什么。
仲夏午后的日头毒辣得紧,相国府后花园的梧桐叶被晒得打了卷,蝉鸣声从叶隙间钻出来,一声叠着一声,像是要把这暑气都揉进空气里。廊下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烫,连带着穿堂风都带着股热浪,吹在人脸上黏糊糊的,闷得人发慌。
柳可儿手里捏着柄象牙柄团扇,扇面上画着仕女扑蝶图,扇骨被她摇得咯吱作响。她拈起块杏仁酥,刚咬了一口就眯起眼,声音里带着满足的喟叹:“诗言,你家厨子这手艺真是绝了。这杏仁酥入口就化,甜丝丝的还不齁人,比前儿在福瑞楼吃的强多了,那家的杏仁酥,我看是把糖罐子都倒进去了,腻得我漱了三回口。”
林悦坐在对面的石凳上,正低头端详着石桌上的棋盘。她穿了件月白杭绸褙子,领口绣着几枝墨竹,袖口挽着半截,露出皓白的手腕。听见柳可儿的话,她抬起头浅浅一笑,声音温温柔柔的,像浸了井水的丝绸:“可不是么。你看这酥皮的层次,一层叠着一层,薄得能透光,寻常人家的厨子哪有这般耐心。前几日我母亲让厨房仿着做,结果烤出来硬得像石头,我弟弟还拿它砸核桃呢,说比锤子都管用。”
白诗言刚用银簪挑开茶盏盖,碧绿的茶叶在水中舒展,袅袅升起的热气带着清冽的茶香。她闻言笑了,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自在:“喜欢就多吃些。张厨娘最得意这手杏仁酥,说光是揉面就得醒三次,烤的时候火候差一分都不成。”她顿了顿,对身旁的丫鬟吩咐道,“去告诉张厨娘,把她新做的茉莉凉糕端两碟来,让柳小姐和林小姐尝尝鲜。”
“茉莉凉糕?”柳可儿眼睛一亮,忙放下手里的杏仁酥,“这名字听着就清爽!我前儿在聚仙楼见过,要二十文钱一碟呢,我娘说太贵不让买。”她用团扇扇了扇风,额角的碎发被吹得飘起来,“说起来,这日头真是一年比一年毒了。我记得去年这个时候,虽也热,却没这般闷,坐在廊下还有点风,今年倒好,连风都是热的,吹在身上像裹了层棉絮,黏糊糊的难受。”
林悦也跟着点头,指尖轻轻点了点棋盘上的“楚河汉界”:“可不是么。前几日我去给祖母请安,她老人家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上,手里的佛珠转得飞快,嘴里念叨着‘这京城就像个大蒸笼’。她说廊下的石凳烫得坐不住,连铜盆里的冰块化得都比往年快,早上刚放进去的,不到晌午就剩半盆水了。”
白诗言抿了口茶,茶水入喉带着清苦,却压不住那股从脚底冒上来的燥热。她穿了件藕荷色软绸裙,裙摆上绣着缠枝莲纹,坐着的时候裙角垂在地上,被热风一吹轻轻晃动。“我母亲也这么说呢。”她轻声道,“昨日她还跟父亲念叨,说城西的庄子该派人去收拾了,把冰窖好好清理清理,再备些绿豆、莲子、百合之类的,等过几日天再热点,就去住上一阵子。”
“还是你们相府自在,有好几处庄子可以避暑。”柳可儿托着腮叹气,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我家就一处庄子,还在城南,离着护城河近,一到夏天就潮得很。别说避暑了,住上两日身上都要长疹子,被褥摸着都是黏的。”
正说着,廊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个小丫鬟端着食盒快步走来。走在前面的丫鬟掀开食盒盖,里面是一碟冰镇酸梅汤,青瓷碗里的冰块叮当作响,还冒着丝丝寒气。“小姐,柳小姐,林小姐,厨房刚镇好的酸梅汤,您几位喝点解解暑。”
柳可儿立刻端起一碗,刚喝了一口就眯起眼:“这酸梅汤做得地道!酸甜正好,还带着点桂花味,比我家厨房做的强多了。”
林悦也浅啜一口,点头道:“确实爽口。加了桂花后,多了层清香味,喝着不腻。”
白诗言笑着说:“这是我母亲教的法子,说酸梅汤里加两勺桂花蜜,既能解腻,又能安神。你们要是喜欢,回头让厨房给你们各装一罐子带回去。”
“那可太好了!”柳可儿高兴地拍手,“我娘最爱喝酸梅汤,只是总做不出这个味道。”
三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月洞门外传来脚步声。白诗言抬头望去,只见前面那人是白景鸿,一身藏青杭绸袍子,腰间系着块羊脂玉牌,步履沉稳,手里还把玩着串紫檀佛珠,袖中露出半截盐法改革的文书边角。而跟在他身侧的男子,一身玄色暗纹常服,袖口绣着几缕银线流云,身姿挺拔如松,竟是墨泯。
她握着茶盏的手指猛地收紧,青瓷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才压下心头那阵莫名的悸动。她怎么会跟父亲一同回府?墨泯虽与相府有往来,却极少在这个时辰出现在府中,更不必说与父亲并肩而行。
“父亲?”白诗言起身时,裙摆扫过石凳,带得棋盘上的一颗白子滚落到地上。她微微垂眸,掩去眼底的波澜,再抬头时,脸上已漾起恰到好处的疑惑。
白景鸿快步走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熨帖而温暖,语气里满是疼惜:“怎的在日头底下坐着?仔细晒坏了皮肤。”说着便转头对身后的丫鬟吩咐,“去,把那边的竹帘再放下来些,多挡挡日头。”
“父亲,我不碍事的。”白诗言被他拉着,指尖微微蜷起,脸上泛起几分红晕,轻轻挣了挣,“这树荫底下凉快着呢,您看,还有竹帘挡着。”
白景鸿这才松开手,又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指尖不经意拂过她的耳垂,惹得她脖颈微微发烫。他这才侧身看向墨泯,笑道:“墨泯今日送了些南边新贡的雨前龙井来,说是今年头茬的好茶,明前采的,就那么点稀罕物。我想着你许是在园子里歇着,便直接带他她来了,正好让你也尝尝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