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露重风轻,余温未散(第3页)
墨泯微微颔首,目光先扫过柳可儿与林悦,带着几分疏淡的客气,随即转向白诗言。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她交叠在膝头的手,见她指尖正无意识绞着裙角的流苏,那流苏是银线绣的,被她绞得打了个结又松开,反复几次,像只不安分的小兽。这点细微的小动作落在眼底,让她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才开口道:“白小姐,柳小姐,林小姐。”他声音清冽,像是山涧的泉水流过青石,落在这燥热的午后,竟让人觉得莫名舒爽。
“墨公子客气什么,快坐下歇会儿。”柳可儿本就性子活络,见状立刻笑着摆手,“诗言家的杏仁酥和酸梅汤,你可得尝尝,我敢说,京城里找不出第二家这么好的手艺。”
白景鸿也招呼道:“是啊,墨泯,坐下说话。刚听你们说避暑,正好,你也给孩子们出出主意,看看哪里避暑最好。”
墨泯依言坐下,目光落在石桌上的茶盏上,淡淡道:“说到避暑,倒是有几处地方不错。城东的玉泉山清凉,城西的竹林寺幽静,只是……”他顿了顿,看向白诗言,“玉泉山离宫近,每逢初一十五都有宫眷去进香,人多眼杂;竹林寺又太清净,除了和尚就是老尼姑,怕是闷坏了几位小姐。”
“可不是么。”柳可儿接过话茬,语气里带着嫌恶,“上次我随母亲去玉泉山进香,那人多的,挤得我差点喘不过气。别说避暑了,光是看人就够心烦的。竹林寺我也去过,除了敲钟就是念经,闷得我一天都待不住,第二天就吵着要回家。”
林悦也点头道:“确实如此。要我说,避暑最好是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人不多不少,既能赏景,又能清静。清晨起来听听鸟叫,傍晚去水边散散步,那才叫惬意。”
“林小姐说得是。”墨泯赞同道,“有山有水,方能纳凉;人不多不少,才得自在。只是这样的地方,在京城附近确实不多见。”
白诗言绞着流苏的指尖松了松,轻声道:“我母亲前几日还说,城西的庄子虽也靠着山,却没什么水,夏天还是闷。她说要是能有个带荷塘的庄子就好了,既能赏荷,又能纳凉。”
“带荷塘的庄子?”柳可儿眼睛一亮,“那可太好了!我最爱荷花了,要是能住在荷塘边,早上起来推开窗就能看见满池荷花,想想都觉得美。”
正说着,花凝玉带着两个小丫鬟端着食盒走了过来。她穿了件水绿色的纱裙,裙摆绣着细碎的白茉莉,走在廊下时,裙角轻轻飘动,倒像是一朵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荷花。见了白景鸿和墨泯,她忙福了福身,声音温婉:“老爷,墨公子。厨房刚从井里镇了些荔枝,我想着大家许是渴了,便端来给大家解解暑。”
说着,丫鬟已经打开了食盒,里面是一碟饱满的荔枝,果皮红得发亮,还沾着细密的水珠,看着就让人觉得心头一凉。花凝玉亲自拿起一颗,用银刀轻轻划开果皮,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果肉,递到白诗言面前,满眼宠溺:“快尝尝,这是今早刚从岭南运来的,新鲜着呢。我特意挑了些核小的,省得你嫌吐核麻烦。”
“还是母亲最疼我。”白诗言笑着接过来,咬了一小口,清甜的汁水瞬间在舌尖散开,她眼睛一亮,忙又递到白景鸿嘴边,“父亲也尝尝,可甜了。”
白景鸿张嘴咬下,点了点头,又对花凝玉笑道:“还是你细心,知道孩子们爱吃这个。”他转头看向墨泯,“来,墨泯也尝尝,我家凝玉挑果子的本事,可是京里出了名的。”
墨泯谢过,接过花凝玉递来的荔枝,慢慢剥着果皮。白诗言眼角的余光悄悄瞥过去,见她剥荔枝的动作干净利落,指尖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忽然想起前几日在城外别苑,她也是这样替她剥莲子,那时她说她剥莲子总弄得满手黏糊糊的,不如她来。
脸颊莫名有些发烫,她慌忙转开视线,假装去看荷塘里的锦鲤,却听见柳可儿又提起避暑的事:“墨公子,你见多识广,肯定知道哪里有带荷塘的好地方吧?”
墨泯闻言,从袖中取出封烫金帖子,封面用银线绣着栖月幽庄的九曲回廊与并蒂莲池,笑着说:“还真有个地方,或许合几位的心意。”
她将帖子推至桌心,看向白景鸿与花凝玉:“栖月幽庄的荷花开得正好,晚辈已命人收拾了东跨院,想请伯父伯母与诗言同去避暑小住。一来可暂避城中喧嚣,二来……”她顿了顿,看向白景鸿手中的盐法改革文书,“晚辈在庄中备了些关于海盐提纯的古籍善本,或许能为新盐法推行提供些思路。”
白景鸿接过帖子,指尖在“栖月幽庄”四字上摩挲片刻,他沉吟道:“栖月幽庄倒是个好地方,只是……近来为盐税之事,确感心力交瘁,去庄子里静养几日倒也不错。只是公务繁忙,怕是走不开……”
“父亲,”白诗言忽然开口,月白色襦裙随动作轻晃,绞着流苏的指尖松开又蜷起,“墨泯既已备好古籍,您正好可借此机会研读。何况母亲前几日还念叨着想去江南看荷,这栖月幽庄虽不在江南,却也有江南的景致,正好遂了母亲的心愿。”她的目光与墨泯交汇,见对方眼尾含笑,便知这“避暑”之邀早有筹谋,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花凝玉嗔怪地瞥了眼白诗言,又转向墨泯,语气柔和:“只是这丫头性子急,到了庄子里怕是要四处乱跑。前几日在花园里追蝴蝶,差点掉进荷花池里,多亏了丫鬟扶着。墨公子可得帮我盯着些,别让她闯了祸。”
“伯母放心。”墨泯唇角微扬,趁众人目光都落在帖子上的空档,桌下的手悄然覆上白诗言的手背,指尖在她掌心轻轻画了个圈,惹得她指尖一颤。“诗言若不听话……”她故意拖长尾音,引得白诗言脸颊微烫,“晚辈自会‘好好管教’。”
白诗言正想抽手,却被墨泯握得更紧。她能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度,以及指腹因常年练枪而生的薄茧,那熟悉的触感让她想起前几日在别院,她也是这样牵着她的手穿过竹林,那时她说竹叶尖的露水凉,怕她滑倒。
就在这时,廊外忽然传来林悦的笑闹声,她与柳可儿捧着刚切好的冰镇西瓜闯进来,鹅黄色裙摆扫过地面,惊起几片落花。
“呀!墨公子也在呢!”林悦将玉盘放在桌上,红滟滟的瓜瓤上还凝着水珠,“方才在厨房听秋姨说,你们在说去栖月幽庄避暑的事?我也要去!我还没见过能发光的并蒂莲呢!”
“发光的并蒂莲?”白诗言好奇道,“那是什么?”“你不知道吗?”柳可儿惊讶道,“我也是前几日听我表哥说的,他说栖月幽庄的荷塘里有种并蒂莲,到了夜里会发光,可好看了!”
墨泯笑着解释道:“也不是真的发光,只是那花瓣的颜色极浅,近乎白色,到了夜里,月光一照,便像镀了层银似的,看着像是发光一般。加上荷塘里的水干净,能映出月影,远远看去,就像花和影子都在发光。”
“那也很神奇啊!”柳可儿兴奋道,“诗言,咱们去吧,我真想看看那会‘发光’的并蒂莲!”
白诗言看向父亲,眼里带着几分期待。白景鸿见状笑道:“既然孩子们都想去,那便一同前往吧。只是需得提前知会庄中仆役,好生准备。”他看向墨泯,“何时启程为宜?”
“明日辰时如何?”墨泯松开白诗言的手,起身整理衣袍,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她手背的温软。“晚辈已备好马车,路上也备了些消暑的吃食,比如冰镇绿豆汤、桂花糕,还有新摘的桃子,用井水镇着,吃着爽口。”她的目光扫过厅中众人,最后落在白诗言身上,眼底藏着点促狭的笑意,“诗言若有想带的物件,今夜便可收拾。比如你那套新做的描金绣凤的茶具,带着在荷塘边煮茶喝,定是雅致得很。”
白诗言被他看得心头一跳,慌忙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气氤氲中,见他正低头与白景鸿说着什么,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花凝玉已在一旁絮絮叮嘱:“去了庄里要乖乖听话,别总缠着墨公子……对了,你前几日买的那只白玉簪,也带着,配着你那件藕荷色的裙子,好看得很。还有你爱吃的话梅,让丫鬟多装几包,路上闷了好吃……”
她轻轻“嗯”了一声,指尖却又不由自主地摸到裙角的流苏。方才他在掌心画的那个圈,像是还留着温热的印记,和这夏日午后的蝉鸣、茶香、西瓜甜气缠在一起,酿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来。
柳可儿正攥着林悦的手腕,眉飞色舞地数着要带的衣裳:“我那件水红撒花的裙子必须带着,配着荷塘的绿颜色肯定好看!还有前儿刚做好的月白纱裤,跑起来方便,要是去采莲蓬,穿裙子多碍事。”她忽然一拍手,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对了,我还得把那副新做的风筝带上,蝴蝶形状的,翅膀上还镶了亮片,在湖边放风筝,肯定飞得又高又好看!”
林悦被她晃得身子微微倾斜,却也笑着附和:“风筝确实该带,我记得去年在城郊放风筝,你的蝴蝶风筝线断了,追着跑了二里地,最后还是墨公子替你捡回来的。”她顿了顿,指尖轻轻点着下巴,“我打算带那本《荷花谱》去,听说栖月幽庄的荷花品种多,正好认认样子。再带副围棋,午后在廊下乘凉时,还能跟诗言杀几盘。”
白诗言听着她们的话,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另一侧。白景鸿正拿着那封烫金帖子,指尖在“栖月幽庄”四个字上轻轻摩挲,对墨泯道:“那处的东跨院我还有些印象,靠着荷塘,窗户推开就能看见满池荷花,确实清净。只是多年没去,不知里头的陈设还齐整吗?”
墨泯微微欠身,语气恭敬却从容:“伯父放心,晚辈上月刚让人整修过。换了新的竹编凉席,床榻也换成了楠木的,睡着透气。院里的葡萄架也重新搭了,眼下正是结果的时候,绿莹莹的挂在架子上,看着就喜人。至于那些古籍,晚辈已让人用樟木箱装着,放在书房的架子上,防蛀防潮都做了,伯父随时可看。”
“如此便好。”白景鸿颔首笑道,“有你这番安排,我倒也能松快几日。这盐法改革的事搅得我心神不宁,是该找个清静地方好好琢磨琢磨。”
花凝玉坐在白诗言身边,手里正翻着一本账册,上面记着要带的物件,见她望着墨泯出神,便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压低声音笑道:“看什么呢?脸都红了。”
白诗言慌忙转回头,脸颊果然烫得厉害,她嗔怪地看了花凝玉一眼,小声道:“母亲胡说什么呢。”
花凝玉却不理她的嗔怪,指着账册上的字笑道:“你前几日新做的那件藕荷色软绸裙,带着吧,领口绣的荷花跟栖月幽庄的并蒂莲正好相配。还有你爱吃的杏仁酥,让张厨娘多做些,装在锡盒里带着,路上饿了能垫垫肚子。哦对了,你那只白玉簪子,坠子是朵小荷花的,配着裙子戴,好看得很。”
白诗言听着母亲絮絮叨叨的叮嘱,心里像被温水泡过似的,暖融融的。她抬眼看向墨泯,正好撞见他望过来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带着浅浅的笑意,像是盛着揉碎的月光,看得她心头一跳,慌忙低下头,指尖又开始无意识地绞着裙角的流苏。
墨泯看着她泛红的耳垂,唇角的笑意深了些,转回头继续跟白景鸿说话,只是放在膝头的手,悄悄蜷缩了一下,仿佛还残留着方才触碰她手背时的温软。
廊外的蝉鸣依旧聒噪,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在地上,映出斑驳的光影。白诗言坐在这片热闹的声响里,听着柳可儿的笑闹、林悦的细语、父亲与墨泯的交谈、母亲温柔的叮嘱,忽然觉得心里被填得满满的,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