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散人 作品

第191章 星子缀鬓影不离(第3页)

苏砚之收回玉佩重新系好,笑意温醇:“几位好汉瞧,这便对不上了。再说我手里这瓦罐,方才借的时候,庄仆说这是庄里最普通的样式,前几日柳姑娘还用过呢,总不能柳姑娘也是那石公子吧?”

柳可儿闻言,忍不住笑道:“我可当不了什么公子。”

气氛松快了些,矮个汉子却还是梗着脖子:“可你这身形……”

“身形相似的人多了去了。”苏砚之打断他,语气里添了几分无奈,“前些年在江南,还有人说我跟城东的张公子是双生子呢,可我们连宗族都挨不上。再说了,那石公子既雇你们做事,想必是有求于你们,怎会连正脸都不露?这其中的缘由,诸位就没想想?”

这话倒是点醒了众人,若真是苏砚之,何必费尽心机化名“石公子”,还特意避开正脸?

白景鸿这时才慢悠悠开口,目光落在苏砚之身上:“砚之,你方才在泉眼边,可曾见着什么可疑人?”

苏砚之连忙躬身:“学生只顾着看泉水清澈,倒是没留意旁人。不过方才上来时,见着两个樵夫往山下走,许是他们?”他话锋一转,语气恳切,“老师,学生知道您素来公正,断不会因这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便疑心学生。只是这些人既敢在望月台滋事,定要好好查查,免得日后再惊扰了旁人。”

花凝玉也笑道:“是啊,许是有人故意栽赃,想挑拨离间呢。砚之你素来稳重,我们怎会信这些胡话?”

地上的汉子们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庄仆们堵住了嘴,拖着往山下走。经过苏砚之身边时,络腮胡挣扎着瞪他,眼里满是不甘,却终究被山风卷走了身影。

苏砚之这才松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转身对白景鸿笑道:“让老师师母受惊了,是学生考虑不周,方才该早些过来的。”他拿起石桌上的瓦罐,递到白诗言面前,“诗言,这泉水清甜,你尝尝?”

白诗言没接,只淡淡道:“不必了,我不爱喝生水。”

墨泯牵着她的手往山道走,经过苏砚之身边时,脚步没停,只在擦肩而过的瞬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瓦罐的木柄上,沾着山下老槐树的树脂呢。”

苏砚之脸上的笑容猛地僵住,低头看向手里的瓦罐,果然在雕花木柄的缝隙里,看见一点琥珀色的树脂,那是老槐树特有的东西,他方才在树下等那几个汉子时,确实不小心蹭到了。

山风穿过松林,带着松针的清香,苏砚之站在原地,手里的瓦罐忽然变得沉甸甸的。他望着墨泯和白诗言相携离去的背影,指尖死死攥着木柄,直到树脂硌得掌心生疼,才缓缓松开,对着白景鸿躬身道:“老师,我们下山吧。”

白景鸿“嗯”了一声,率先迈步,花凝玉跟在一旁,经过苏砚之时,轻轻说了句:“山路滑,仔细脚下。”

苏砚之连忙应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月白锦袍的下摆扫过青石板,那片被泉水打湿的水渍,在阳光下慢慢洇开,像朵无声绽放的墨花,却终究没染上前面任何人的衣袍。

众人收拾好东西,开始下山。下山的路比来时更难走。墨泯始终走在白诗言身侧,遇着陡峭处便伸手扶一把,见着湿滑的青苔就替她垫块石子。白诗言的裙摆被露水打湿了大半,墨泯便索性将她打横抱起,玄色劲装的肩背宽阔而安稳,让她想起幼时父亲背她过门槛的模样,心里暖融融的。

"放我下来吧,怪沉的。"她把脸埋在对方颈窝,闻着那股熟悉的草木香,声音都带着点发懒的黏糊。

"不沉。"墨泯低头看她,眼尾的弧度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比去年在天渗山采的雪茶还轻。"

林悦在后面看得直咋舌,捅了捅柳可儿的胳膊:"你看她们,倒像是要把这山风都缠成结。"柳可儿红着脸别过眼,夏荷却忍不住笑道:"墨公子对我们小姐,真是掏心掏肺的好。"

苏砚之跟在最后,听着前面传来的轻笑,指尖攥得折扇"咔"地断了根细骨。他忽然想起昨日在薰衣草田外,撞见墨泯蹲在花茎旁,小心翼翼地将姑娘掉落的发簪捡起来,用锦帕擦了又擦,那专注的模样,比他在书房临摹字帖时还要认真。

回到栖月幽庄时,暮色已漫过竹篱。灶房飘来的饭菜香里,混着新蒸的桂花糕甜气。白诗言被墨泯放在院门口,刚站稳就被对方拉住,玄色袖口擦过她的鬓角,带起一阵痒意,原来是片调皮的槐树叶,不知何时落在了她发间。

"明日想去哪里?"墨泯替她理着微乱的鬓发,指尖划过耳垂时,姑娘又红了脸。

"想去看庄后的溪流。"白诗言仰头看她,眼里的光比檐角的灯笼还亮,"青禾说那里有好多鹅卵石,能捡到带花纹的。"

"好。"墨泯点头,忽然从袖中摸出个小巧的木盒,打开来是对银质的小鱼耳坠,鱼眼处镶着点翠,在暮色里闪着细碎的光,"昨日路过山下的银铺,见这鱼儿灵动,像极了溪里游的那种。"

白诗言刚要伸手去接,就被对方按住手腕。墨泯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将耳坠为她戴上,指尖偶尔碰到耳垂,惹得她一阵轻颤。铜镜里映出的姑娘,眼尾泛着粉,耳坠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像有两尾银鱼在暮色里游动。

"好看。"墨泯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让她想起午后在薄荷田里的吻,脸颊"腾"地又红了。

晚饭时,苏砚之频频给白景鸿布菜,话里话外总绕着朝堂琐事。白诗言没心思听这些,只专注地挑着碗里的莲子,墨泯却不动声色地将她不爱吃的莲子都夹到自己碗里,换了些蜜饯山楂过去。

"诗言似乎爱吃甜食。"苏砚之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她碗里,"南方有种糖画,用麦芽糖画的鲤鱼,栩栩如生,回头我让人送些来?"

"不必了。"墨泯替白诗言舀了勺银耳羹,声音平淡无波,"她近日胃里不舒服,大夫说少吃些黏腻的。"

苏砚之的手僵在半空,花凝玉却笑了:"还是墨泯细心,我这当娘的都忘了。"她给白诗言夹了块清蒸鲈鱼,"多吃点这个,养胃。"

夜里的栖月幽庄浸在月光里。白诗言坐在水榭里看荷花,墨泯搬了张竹凳坐在她身边,手里拿着把小刻刀,正削着块桃木。木屑簌簌落在青石板上,渐渐显出兔子的模样,耳朵长长的,眼睛圆溜溜的,像极了白诗言平日里撒娇的神态。

"明日去溪边,给你做个木筏。"墨泯吹了吹木头上的碎屑,指尖摩挲着光滑的边缘,"顺流而下能到芦苇荡,那里的萤火虫可多了。"

白诗言凑近看那木兔,鼻尖差点碰到对方的手背:"你还会做木筏?"

"以前在山里住过几年。"墨泯低头继续雕刻,声音里带着点悠远的意味,"跟着猎户学的,不光会做木筏,还会编竹篓,设陷阱逮兔子......"

"逮兔子做什么?"白诗言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眼里满是紧张,"兔子多可爱。"

墨泯被她逗笑了,停下刻刀刮了刮她的鼻尖:"小傻瓜,是逮那些偷庄稼的野兔。"她将刻好的木兔放进姑娘掌心,"这个给你,夜里抱着睡,比暖炉还贴心。"

木兔的肚子被掏空了,里面塞着晒干的薰衣草花,轻轻一晃就散出淡淡的香。白诗言把木兔抱在怀里,像抱着块暖玉,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摸出个锦囊递过去:"这个也给你。"

锦囊是用湖蓝色的绸缎做的,上面绣着两只交颈的鸳鸯,针脚细密,是她绣了整整三个晚上的。墨泯打开一看,里面除了先前那片薰衣草花瓣和红豆,还多了撮晒干的薄荷,清冽的香气混着花香漫出来,像把整个望月台的风都装了进去。

"我绣得不好......"白诗言看着她的侧脸,声音里带着点小紧张,指尖不自觉地绞着裙摆。

墨泯却将锦囊珍而重之地贴身收好,指尖划过锦囊上的鸳鸯,忽然俯身吻住她的唇。这次的吻带着薰衣草的甜和薄荷的凉,比白日里更添了几分缱绻,水榭外的荷花仿佛也被惊动了,簌簌落了几片花瓣,飘在两人交缠的衣摆上。

"绣得极好。"墨泯抵着她的额头,呼吸滚烫,"比去年在宜城见的刺绣还精致。"

白诗言把脸埋在她颈窝,听着对方有力的心跳,忽然想起白日里苏砚之的眼神,心里泛起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涩。她轻轻咬了咬墨泯的耳垂,声音细若蚊吟:"你以后......只对我一个人好,好不好?"

墨泯浑身一僵,随即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仿佛要将人揉进骨血里。"傻话。"她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从见你的第一眼起,我的心就定了,这辈子,只会围着你转。"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咚"的一声,敲在寂静的夜里,也敲在两人交缠的心上。白诗言抱着怀里的木兔,听着墨泯低低的呼吸声,渐渐沉入梦乡,梦里是无边无际的薰衣草田,风里都裹着对方发间的草木香。

第二日天刚亮,白诗言就被青禾叫醒了。窗外的茉莉开得正盛,晨露顺着花瓣滚落,滴在青石板上,晕出小小的湿痕。她刚换好藕荷色的襦裙,就听见院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墨泯拎着食盒站在老梨树下,玄色劲装的衣摆沾着点露水,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

"醒了?"她抬手敲了敲窗,眼里带着笑意,"食盒里有莲子羹,加了些冰糖,你尝尝。"

白诗言刚要应好,就见苏砚之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月白锦袍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他手里提着个食盒,见到墨泯时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墨公子也在,我想着诗言爱吃甜食,特意让灶上做了些南方的桂花糖藕。"

墨泯没理他,只将食盒递给开窗的白诗言,声音里带着不容错辨的亲昵:"快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喝了。"

白诗言接过食盒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的,两人像被烫到似的同时缩回手,却又在对视的瞬间红了脸。苏砚之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笑淡了些,却还是将食盒递给青禾:"让所以尝尝鲜吧。"

去溪边的路上,苏砚之总试图插进墨泯与白诗言中间,却总被墨泯不动声色地挡开。林悦看得直发笑,拉着柳可儿落在后面:"你看苏公子那模样,倒像是要把墨公子当成拦路石搬开。"

溪边的鹅卵石被水冲刷得圆润光滑,阳光透过水面照下去,石上的花纹像幅幅小小的画。白诗言蹲在岸边,指尖刚触到清凉的溪水,就被墨泯拉住手腕:"小心着凉。"对方不知何时脱了鞋,赤着脚站在水里,玄色的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正弯腰替她捡着带花纹的石头。

"你看这个!"墨泯举起块月牙形的白石,石上天然带着圈淡紫色的纹,像极了昨夜的月亮,"像不像你耳坠上的点翠?"

白诗言刚要伸手去接,就见苏砚之也赤着脚走进来,手里举着块红色的鹅卵石:"诗言,这个像不像你昨日戴的胭脂?"

墨泯没说话,只将那块月牙石放进姑娘掌心,又捡了块更大的石头,"不小心"掉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正好打湿了苏砚之的月白锦袍。"抱歉。"她语气平淡,眼里却没什么歉意,"水滑,没拿稳。"

苏砚之的脸色变了变,却只能笑道:"无妨,溪水凉快,正好解解暑。"他刚要再说什么,就被林悦喊走了,柳可儿在岸边发现了一窝刚孵出的小野鸭,毛茸茸的像团黄绒球。

墨泯这才松了口气,低头继续替白诗言捡石头。阳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石缝里的小鱼游过,啄了啄她的脚踝,惹得她轻颤了一下。白诗言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忽然觉得这溪水,这阳光,这满山的草木,都因为身边的人而变得格外温柔。

"墨泯。"她轻声唤道,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嗯?"对方抬头看她,眼里的光比溪水还亮。

"我们以后,每年都来栖月幽庄好不好?"她把脸埋在对方的肩窝,闻着那股熟悉的草木香,"就我们两个人,看晨雾,捡石头,听山风。"

墨泯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郑重:"好,每年都来,直到这溪水干涸,这山峦变平,也绝不失信。"

溪水潺潺流淌,带着两人的誓言奔向远方,绕过芦苇荡,漫过青石板,最终汇入那片无边无际的薰衣草田,在风里开出最温柔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