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散人 作品

第229章 玉阶凝霜,高堂冷客

石阶蜿蜒向上,云雾如浓稠的牛乳般漫过脚踝,带着蚀骨的寒意往衣料里钻。=*d0\0?·&小?说.?网%? ?~更°%新*最?快·x!白诗言的指尖早已冻得发僵,连呵出的气都凝成细碎的冰粒,刚触到鼻尖就簌簌坠落。她往墨泯身边靠得更紧,牙齿却仍忍不住打颤,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像初春解冻的冰棱在碰撞。

“冷了?”墨泯停下脚步,不等她应声便转身将她圈进怀里。掌心顺着白诗言的胳膊往上搓,力道不轻不重,将暖意一点点揉进冻得发僵的筋骨里。“再忍忍,快到了。”

白诗言埋在她胸口,能听见沉稳的心跳混着衣料上淡淡的血腥味,奇异地让人安心。她往墨泯怀里缩了缩,声音闷得像被雾捂住:“你的伤……”

“已无碍。”墨泯低头时,发梢扫过她的耳廓,带着点痒意,“倒是你,手冷得像块冰。”说着便抓起她的手凑到唇边,温热的气息拂过指尖,掌心来回摩挲着,直到那片冰凉渐渐染上暖意。

听风兽跟在身后,庞大的身躯撞开云雾,偶尔发出低低的呼噜声,像是在催促。它颈间的鬃毛被风吹得乱蓬蓬的,却意外地挡住了不少寒风,像面移动的屏风,将穿堂而过的朔风都滤去了大半。

穿过最后一道雾障时,白诗言忽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屏住了呼吸,一座恢弘的白玉大堂立于崖顶,飞檐斗拱上覆着层薄雪,檐角的铜铃冻得发哑,被风一吹,发出“叮铃”的闷响,像困在冰里的呜咽。堂前立着两名青衣道童,面无表情地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仿佛眼前的人只是掠过阶前的风。

“随我来。”左侧的道童转身往里走,声音像崖上经年不化的冰棱,没带丝毫情绪,连脚步都轻得像踏在云絮上。

大堂内比外面更冷,青黑色的石板地面泛着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梁柱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却积着层薄灰,透着股常年无人打理的萧索。堂中早已站着几位身着道袍的人,见他们进来,目光齐刷刷投过来,有审视,有探究,还有毫不掩饰的敌意,像在打量两件误入圣地的尘物。

白诗言下意识往墨泯身后躲了躲,指尖攥紧了她的衣袖。墨泯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她目光扫过堂中众人,最后落在右侧一名捧着拂尘的中年道士身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劳驾,借两件披风。”

那道士眼皮都没抬,拂尘轻轻一甩,语气淡得像水:“断云崖没多余的衣物给外人。”声音里的倨傲像无形的针尖,刺得人耳膜发疼。

墨泯眉峰微蹙,握着白诗言的手紧了紧,视线冷了几分:“断云崖便是这般待客的?我等虽为不速之客,却也未曾失礼。连件御寒的披风都吝啬,传出去怕是要让人笑话。”

刚要再说些什么,身侧的听风兽突然低低吼了一声,琥珀色的瞳仁扫过那道士,獠牙微微外露,带着慑人的威压。那道士脸色微变,往后缩了半步,握着拂尘的手紧了紧,却依旧梗着脖子不肯退让:“规矩便是规矩,只是照章行事。”

“罢了。”墨泯按住听风兽的头,对它轻声道,“趴下。”听风兽不满地晃了晃脑袋,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却还是顺从地伏在地上,庞大的身躯压得青石板微微震颤,连尾尖都刻意往旁边收了收,生怕扫到两人。

白诗言看着它温顺的模样,心里泛起一阵奇异的感觉。这凶兽前一刻还在雾里凶戾地撕咬,此刻却乖得像只被驯服的犬。她刚坐稳就僵住了,听风兽的脊背宽阔得能容下三四个人,鳞片在昏暗里泛着冷光,离得近了才发现,那些鳞片边缘其实带着极细微的纹路,像天然的铠甲,又像某种古老的图腾。

“呜,”听风兽突然低吟一声,头往旁边偏了偏,獠牙对着她,像是在警告别乱碰。

白诗言吓得缩回手,往墨泯怀里缩得更紧了,声音发颤:“它、它好像不喜欢我……”

“没有。”墨泯揉了揉听风兽的鬃毛,对它道,“她是自己人。”

听风兽歪着头,鼻尖忽然往白诗言手上凑了凑。她方才慌乱中抓过墨泯的衣袖,指尖沾了点墨泯手背上的血,混着自己手心的汗,竟和墨泯的味道有几分相似。凶兽的动作猛地一顿,鼻翼急促地翕动着,琥珀色的瞳仁里闪过困惑,喉咙里的低吼渐渐变成了轻颤,獠牙缓缓收回唇间,连眼神都柔和了些。

“你看,它不凶了。”墨泯握住白诗言的手,往听风兽的鬃毛上放,“试试摸摸看,它的毛看着硬,其实根部是软的。”

白诗言的指尖刚碰到兽毛就缩了回来,却被墨泯轻轻按住。听风兽这次没动,只是乖乖地低着头,任由她的指尖穿过粗硬的外层鬃毛,触到根部细软的绒毛。那绒毛带着体温,像冬日里晒过的兽皮,竟意外地舒服。

“是不是还行?”墨泯的声音带着笑意,“它其实挺乖的,就是看着吓人。”

听风兽像是听懂了,往白诗言手边蹭了蹭,头轻轻靠在她的膝盖上,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轻响,像在撒娇。白诗言看着它温顺的模样,紧张渐渐散去,指尖试探着顺着鬃毛往下摸,从脖颈到脊背,最后轻轻碰了碰它断了半截的独角。那角摸起来像温润的玉石,断口处早已愈合,带着点凹凸不平的触感,像段被时光磨过的往事。

而堂中那些道人的目光,此刻复杂得像团雾,谁也没料到,断云崖最凶戾的凶兽,竟会给两个外人当“暖炉”,还露出这般温顺的模样。玄清站在角落,指尖的玉玦转得飞快,黑瞳里的情绪翻涌,像在算计着什么,又像在等待着什么。

雾从大堂的缝隙里钻进来,绕着听风兽的脊背打了个旋,最终消散在梁柱的阴影里。这场意外的驯服,似乎只是个开始,断云崖深处的秘密,正随着这温暖的片刻,缓缓拉开序幕。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先前引路的青衣道童再次出现,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朝两人扬了扬下巴,语气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倨傲:“主院长老在正殿等着,跟我来。”

墨泯扶着白诗言从听风兽背上下来时,白诗言的脚踝在兽毛上滑了一下,听风兽立刻用前爪轻轻托了她的小腿一把,毛茸茸的兽掌带着温热,等她站稳了才慢悠悠收回,喉咙里还发出声极轻的“呜”,像在提醒她小心些。

“倒是通人性。”墨泯抬手拍了拍它的脖颈,指尖穿过粗硬的鬃毛,触到下面温热的皮肤。听风兽舒服地晃了晃脑袋,庞大的身躯往她身边靠了靠,几乎把狭窄的回廊都占满了,吓得迎面走来的两名小道童慌忙贴墙而立,连大气都不敢喘。

白诗言看着它温顺的模样,忍不住又摸了摸它的耳朵,这次听风兽没躲,反而微微侧过头,方便她摸得更顺手些。穿过三道刻着云纹的拱门,正殿的朱漆大门豁然敞开,门环上的铜锈在晨光里泛着暗绿,像沉淀了百年的时光。

殿内燃着淡淡的松烟香,却压不住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威压,主位上并排放着五张紫檀木案,案后坐着五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着绣云纹的深灰道袍,正是断云崖地位最高的主院五老。他们两侧分坐着各院长老,皆是衣饰华贵,神情肃穆,看向门口的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像在打量两件不懂规矩的物件。

“就是这两人?”右侧第一位长老率先开口,他身着月白道袍,面容清癯,正是掌管丹院的白长老,声音清冽如冰泉,却带着穿透力,“那小子看着弱不禁风,倒能让听风兽服帖?”

第二位身着玄色道袍的长老冷笑一声,他是掌管刑堂的玄长老,指尖捻着自己花白的胡须:“断云崖的规矩,可容不得什么阿猫阿狗随意撒野。”声音里的寒意像淬了冰的刀,直刺过来。

第三位是身着赭石色道袍的赭长老,掌管典籍,此刻正垂眸翻看着手中的卷宗,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有翻页的“沙沙”声在殿中回荡,更添了几分压抑。

第四位青长老掌管戒律,性子最是刻板,此刻正用挑剔的目光扫过两人的衣着,眉头皱得像团拧在一起的布:“衣衫不整,满身尘俗气,也配踏入正殿?”

最左侧的黄长老掌管外事,相对缓和些,却也只是淡淡瞥了眼,便端起茶盏抿了口,目光落在缭绕的茶烟上,再未抬起。

白诗言被这阵仗吓得往墨泯身后缩了缩,下意识攥紧了袖中的手信,指尖冰凉。~比!奇′中^文+网` ?更!新,最*全¢墨泯不动声色地往她身前挡了挡,目光平静地扫过殿中众人:“我们并非来撒野,只是诗言持有花尊手信,特来赴约而已。”

“手信?”主位上的白长老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呈上来。”

白诗言连忙将手信递给道童,指尖因紧张微微发颤。道童捧着信笺,脚步轻缓地走到主位前,双手奉上。白长老展开信纸看了片刻,眉头微蹙,又传给身旁的玄长老。五人轮流过目,殿中静得只剩下纸张翻动的轻响,连呼吸声都仿佛被冻住了。

“花尊这是何意?”玄长老看完“嗤”了一声,将信纸丢在案上,发出“啪”的轻响,“凭什么让外人来断云崖?”

青长老跟着附和,声音像磨过的砂石:“如今大选在即,哪有功夫管这些闲杂人等。”

赭长老依旧垂眸翻着卷宗,仿佛没听见众人的议论,只有指尖翻过的书页更快了些。黄长老放下茶盏,终于抬眼,目光落在白诗言身上,带着几分探究:“花尊手信里,特意提了让你参选?”

白诗言愣了愣,眼里满是茫然:“手信?我不知道……只说,让我来……”

“不知?”玄长老猛地拍案而起,案几上的茶杯都震得跳了跳,“花尊手谕岂容怠慢!既是亲授手信,里头明明白白写着,你岂能以‘不知’二字搪塞!”

这话一出,殿中顿时

响起一片低低的哗然。各院长老交换着眼神,显然没料到主院竟会有此决定。白诗言更是懵了,攥着墨泯衣袖的手紧了紧:“我……”

“无妨。”白长老抬手制止了她的话,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花尊既推荐你,自有道理。明日卯时,到观礼台入列便可。”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墨泯,带着几分探究:“至于你……断云崖从不留无关人等,若不是听风兽护着,你此刻已在崖底喂瘴气了。”

“我与诗言同来,自然同去。”墨泯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坚持,“她在哪,我便在哪。”

“放肆!”玄长老猛地拍案而起,案几上的砚台都震得翻倒,墨汁溅在明黄的卷轴上,晕开一片漆黑,“断云崖岂容你放肆!”

话音未落,殿门口的听风兽突然低低吼了一声,琥珀色的瞳仁死死盯着玄长老,獠牙微微外露,脖颈上的鬃毛根根倒竖。那声音不大,却带着凶兽独有的威压,玄长老的话卡在喉咙里,竟硬生生憋了回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你看,它不喜欢听这话。”墨泯淡淡瞥了听风兽一眼,“安静些。”

听风兽立刻收敛了凶态,耷拉着脑袋退到墨泯身后,只尾巴尖还在不安地扫着地面,像是在警告“再嚷嚷就咬你”。殿中长老们看得心惊,这凶兽竟真的只听这丫头的话!

白长老的脸色沉了沉,显然没料到会是这般局面。他沉默片刻,对道童道:“带他们去西跨院,每日卯时引去观礼台。告诉他们,大选期间敢乱闯,休怪老夫不客气。”

刚走出正殿,白诗言就松了口气,后背已沁出层薄汗:“这些长老好凶……尤其是那位玄长老……”

“主院五老各司其职,玄长老掌管刑堂,性子本就暴戾。”墨泯护着她往西侧走,“别理他们,等观礼结束拿到答复,我们就走。”

听风兽亦步亦趋地跟着,路过回廊时,有位年轻弟子探头探脑地想看热闹,刚对上听风兽的眼睛,就被凶兽喉咙里的低吼吓得跌坐在地,连滚带爬地跑了,连手中的药篓都摔翻了,草药撒了一地。

到了西跨院,道童丢下一句“别乱跑”就转身离开,连门都没关严。院子里积着薄雪,三间厢房的门窗都有些陈旧,寒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有人在暗处哭泣。

“这地方比大堂还冷。”白诗言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目光落在墨泯手臂上那道尚未处理的伤口上,眉头微蹙,“先坐下,我给你处理下伤口。”

她从随身的包袱里翻出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拉着墨泯在炕边坐下,小心翼翼地解开她手臂上沾染了血迹的衣袖。伤口不算太深,却还在渗着血珠,想必是先前赶路时不小心蹭到的。白诗言沾了点温水,轻柔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污渍,指尖触到墨泯微凉的皮肤时,动作愈发轻缓:“忍一下,可能有点疼。”

墨泯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睫毛在火光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轻声道:“不碍事。”

白诗言没接话,仔细地将金疮药撒在伤口上,又用布条一圈圈缠好,打了个利落的结。收拾药瓶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趴在地上的听风兽,它脖颈处的鳞片间似乎沾着点暗红的痕迹。

“它好像也受伤了?”白诗言放下东西,走过去蹲在听风兽身边。听风兽温顺地低下头,任由她拨开颈间的鳞片查看,那里果然有道浅浅的划痕,血渍已经半干。她顺着鳞片往下摸,才发现这凶兽身上竟藏着不少疤,有的旧疤早已和鳞片融为一体,泛着暗沉的色泽;有的新伤还泛着红,显然是这几日添的。

白诗言顿时有些心疼,又带着点埋怨看向墨泯:“你看看,它身上这么多伤,定是跟着你打架时弄的。你自己不小心也就罢了,就不能多顾着点它?打的时候就不能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