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翻水站的失足捉鱼者
雾水坝的雾是活的。
林婉儿踩着湿滑的石阶往下走时,裤脚很快就被乳白色的雾气浸得发沉。七月的汛期刚过,空气里裹着一股腐烂水草的腥气,混杂着翻水站铁锈的味道,像某种巨型水生物的呼吸,一呼一吸间都带着阴冷的潮气。
“师姐,这鬼地方连个太阳都见不着,师父真会选地方。”赵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不耐烦。他比林婉儿矮半个头,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夹克,裤腿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几道新添的划伤——那是刚才在坝顶灌木丛里摔的。他手里拎着个褪色的帆布包,里面装着李承道留下的半本手札,边角已经被水浸得发皱。
林婉儿没回头。她的目光落在石阶尽头的翻水站——那座民国时期的老建筑像一头伏在水边的巨兽,青灰色的砖墙爬满墨绿色的水苔,几扇破损的玻璃窗蒙着厚厚的污垢,隐约能看见里面晃动的黑影。最醒目的是坝体中央那道宽约十米的翻水口,此刻正有浑浊的水流翻涌而下,撞击在下方的乱石滩上,溅起的水花被雾气一裹,变成细碎的冰碴子似的,打在人脸上生疼。
“师父的手札里说,雾水坝的雾只在子时散。”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我们到的时候,刚好是子时刚过。”
话音刚落,翻水口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尖利的呼救声,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短促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赵阳猛地攥紧了帆布包:“那是什么?”
林婉儿已经往翻水口跑了。她穿着双黑色的胶底鞋,踩在湿滑的卵石上悄无声息,月白色的道袍下摆被风掀起,露出腰间系着的黄绸带,上面用朱砂画着半截残缺的符文。等赵阳跌跌撞撞追上去时,只看见翻涌的水流里浮着一只棕色的解放鞋,鞋口挂着半截断裂的鞋带,鞋尖上沾着块暗红色的污渍,在浑浊的水里一沉一浮,像只被剁下来的脚掌。
“人呢?”赵阳的声音发紧。
“被卷进去了。”
说话的是个佝偻的老头。他不知什么时候从翻水站的值班室里钻了出来,身上那件深蓝色的工装外套油亮发黑,领口别着个褪色的“看守员”徽章。他的脸像是被水泡透了的纸,松弛的皮肉往下坠着,眼睛却亮得惊人,直勾勾地盯着那只漂浮的鞋,嘴角微微抽搐着,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老王,是吧?”林婉儿转过身,目光落在老头那双沾满泥垢的解放鞋上——和水里那只竟是同一款式。“我是李承道的徒弟,来找他。”
老王的瞳孔猛地一缩,后退半步撞在值班室的木门上,发出“咚”的闷响。“李……李道长?”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不是五年前就……”
“他失踪了。”林婉儿打断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李承道穿着同样的月白色道袍,站在翻水站的砖墙前,身后的玻璃窗里隐约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这是他最后一次寄信时附的照片,背景就是这里。”
老王的目光在照片上扫了一眼,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成了虾米。赵阳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发抖,指甲缝里嵌着深褐色的泥垢,像是刚从什么地方挖过土。
“每年汛期都这样。”老王咳够了,用袖子抹了把嘴,指着翻水口的方向,声音里带着种诡异的亢奋,“那些贪心的渔夫,总想着趁翻水的时候捞几条大鱼。可这水里的东西,哪是那么好拿的?”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赵阳闻到他身上一股浓重的酒气,“他们都说,是水鬼在讨替身。十年了,每年一个,不多不少。”
“十年前第一个是谁?”林婉儿问。
老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赵阳这才发现,老头的左耳缺了一小块,伤口边缘不整齐,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咬掉的。
这时,赵阳脚边的帆布包突然动了一下。他低头拉开拉链,发现是那半本手札滑了出来,书页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停在某一页——上面用朱砂画着个扭曲的符文,旁边写着“镇水祟,需鱼符”几个字。而就在翻水站那面爬满水苔的砖墙上,赫然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符文,只是颜色更深,像是用血画上去的,边缘还渗出几道暗红色的痕迹,顺着墙缝往下淌,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水洼。
“那是什么?”赵阳指着墙上的符文,声音有些发颤。
林婉儿的脸色沉了下来。她蹲下身,用手指蘸了点地上的水洼,放在鼻尖闻了闻——不是血,是带着腥味的泥水。但符文的位置很奇怪,正好在翻水口的正上方,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将翻水口与外面的世界隔开。
“是镇魂符的变种。”她站起身,道袍的袖子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阴冷的风,“但画法反了,不是镇压,是……封印。”
话音未落,翻水口的水流突然变得湍急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搅动。那只漂浮的解放鞋被一股暗流卷着,猛地撞在坝体上,鞋口朝上,像是一张在无声呼救的嘴。赵阳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想把鞋捞上来,却被林婉儿一把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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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动。”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睛死死盯着翻水口的水面,“雾要来了。”
果然,刚才还稍散的雾气突然变得浓密起来,像是被人用扫帚往中间赶。能见度瞬间降到不足三米,赵阳甚至能看见雾气里浮动的细小水珠,每一颗都映着翻水口的水流,像无数双眼睛在眨动。
就在这时,雾气里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光着脚在卵石上走。接着是一阵若有若无的哼唱声,调子很老,像是几十年前的民谣,咿咿呀呀的,听得人头皮发麻。
“谁在唱歌?”赵阳攥紧了拳头,夹克口袋里的折叠刀已经被他摸了出来。
林婉儿没说话。她的右手悄悄按在腰间的黄绸带上,指尖划过那道朱砂符文。她看见雾气里缓缓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很高,很瘦,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裤脚卷到膝盖——和刚才被卷进翻水口的渔夫穿得一模一样。
那人影越走越近,赵阳看清了他的脸——或者说,是没有脸。本该是脸的地方只有一片模糊的水迹,像是被水泡化了的纸人,五官的位置只有几个黑洞洞的窟窿,正往外淌着浑浊的水。
“救……救我……”那人影张开嘴,发出的却不是人的声音,而是水流撞击石头的闷响。
赵阳吓得后退一步,脚下一滑差点摔倒。林婉儿突然从黄绸带里抽出一张符纸,往空中一扬,同时念出一串急促的咒语。符纸在空中燃起幽蓝色的火苗,照亮了人影的瞬间——他的手里正攥着半块玉佩,玉色发暗,上面刻着个“安”字。
“是他!”赵阳突然喊道,“刚才那只鞋旁边,就有半块一样的玉佩!”
人影似乎被符纸的火光惊到了,猛地后退一步,转身就往翻水口跑。林婉儿喊道:“拦住他!”赵阳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可刚跑出两步,脚下突然一软,像是踩进了泥潭。他低头一看,只见地面的水洼正在迅速扩大,冰冷的泥水顺着裤脚往上爬,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拉扯他的脚踝。
“师姐!”他惊恐地回头,却看见林婉儿正站在原地,手里捏着第二张符纸,脸色凝重地盯着翻水口。
翻涌的水流里,缓缓浮起一张脸。
那是张年轻男人的脸,约莫二十岁出头,眼睛睁得滚圆,瞳孔里映着翻水口上方的镇魂符,嘴角却带着诡异的笑容。赵阳认出他来了——这是十年前失踪的第一个渔夫,老王的儿子,他在翻水站门口的宣传栏里见过照片。
而此刻,这张本该在水底泡了十年的脸,正对着赵阳缓缓地眨了眨眼。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拉力从脚下传来,赵阳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翻水口倒去。他看见林婉儿的符纸朝他飞过来,黄绸带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而耳边的哼唱声越来越响,像是有无数人在水里唱歌,每一个音符都带着冰冷的潮起,钻进他的耳朵里,鼻子里,喉咙里……
“抓住!”林婉儿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赵阳胡乱地伸手一抓,抓住了一只冰凉的手。他以为是林婉儿,可低头一看,却看见那只手上戴着半块玉佩——和水里那只刚好能拼成完整的“安”字。而那只手的主人,正从翻涌的水流里缓缓抬起头,那张模糊的脸上,黑洞洞的眼眶里淌出的不是水,而是暗红色的血。
雾气彻底吞没了翻水站。赵阳只觉得天旋地转,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林婉儿腰间黄绸带上的符文,在雾气里发出微弱的红光,像一只在黑暗中睁开的眼睛。
赵阳是被冻醒的。
刺骨的寒意从脊椎往上爬,像是有条冰蛇钻进了骨头缝。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值班室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条散发着霉味的军大衣。窗外的雾气淡了些,能看见翻水站的砖墙在晨光里泛着青灰色,翻水口的水流声依旧轰鸣,只是听着比夜里更沉闷,像有人用棉花堵住了耳朵。
“醒了?”林婉儿的声音从桌旁传来。
他撑起身子时,才发现手腕上缠着圈黄绸带,正是师姐系在腰间的那条。绸带上的朱砂符文像是浸了水,颜色发暗,摸上去黏糊糊的,凑近了闻,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我……”赵阳的嗓子干得发疼,“刚才那是……”
“水祟。”林婉儿转过身,手里捏着那半块从水里捞出来的玉佩。玉佩被擦得很干净,玉色温润,只是“安”字的笔画间还残留着暗红色的痕迹,像是渗进去的血。“但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她面前的木桌上摊着李承道的手札,旁边还放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赵阳凑过去一看,里面装着几本泛黄的日志,封面上印着“雾水坝翻水站值班记录”,日期从民国三十六年一直到去年。最上面那本的封面被水泡得发胀,边角卷成了波浪形。
“老王呢?”赵阳突然发现值班室里少了个人。
“出去了。”林婉儿的指尖划过日志上的字迹,“说去坝顶检查设备,走的时候脸白得像纸。”她顿了顿,指着日志里的一张插图,“你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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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幅用铅笔勾勒的简笔画:一条鱼,肚子鼓鼓的,嘴里叼着个菱形的东西。画得很潦草,线条却用力极了,把纸都戳出了破洞。旁边用蓝黑墨水写着行歪歪扭扭的字:“在鱼肚子里,它会来找。”字迹边缘洇着水痕,像是写的时候手在发抖。
“这是……鱼符?”赵阳想起手札里的记载。
林婉儿没点头,也没摇头。她翻开手札的另一页,上面是李承道用朱砂画的鱼符图案:菱形的符牌上刻着三道扭曲的纹路,像三条纠缠的蛇,符牌边缘画着圈细密的锯齿,和日志里的简笔画几乎一模一样。“师父说,鱼符是镇水祟的阵眼。民国建坝的时候,从被淹的古村里挖出来的,一共两枚,一枚嵌在坝底阵眼,另一枚由守坝人保管。”
她的手指在“两枚”两个字上顿了顿:“但现在,两枚都不见了。”
赵阳突然想起什么,掀起袖子看向自己的手臂。昨天被水鬼拖拽的地方,赫然印着个青紫色的印记,形状和鱼符一模一样,三道蛇形纹路像是活的,在皮肤下游动着。他吓得差点把日志碰掉:“师姐,这……”
“水祟的印记。”林婉儿的脸色沉了下来,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三枚黑色的药丸,“师父留下的驱邪丹,你先吃了。这印记能引动水祟,得尽快想办法除掉。”
药丸带着股苦涩的艾草味,赵阳嚼都没嚼就咽了下去。喉咙里像是烧起来一样,一股热流顺着食道往下走,手臂上的印记果然不那么烫了,但青紫色却更深了,像块嵌在肉里的淤青。
就在这时,值班室的门被猛地撞开。老王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怀里抱着个湿漉漉的麻袋,身上的工装外套淌着水,头发黏在脸上,分不清是汗还是雾水。“找……找到了……”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把麻袋往桌上一摔,发出“咚”的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