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黄皮讨封(第2页)
是那黄皮子!它在硬抗天雷!它想逃回老槐树下的巢穴!
李二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撕扯着他。跑!赶紧跑!趁那黄皮子被雷劈,赶紧离开这鬼地方!这个念头疯狂地催促着他。
然而,他的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冰冷湿黏的泥地上。赵屠户的死,铁蛋的疯,还有刚才那黄皮子精作揖时眼中那份孤注一掷的疯狂和最后看向自己时那绝望的希冀……无数画面在他混乱的脑海中激烈碰撞。它是在赌命,它是在求一条生路!可自己刚才,被吓破了胆,连一个字都没能给它!如果…如果它真被天雷劈得魂飞魄散…是不是也算自己害的?一股莫名的、沉重的负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李二牛。
就在这时,一道比之前所有都更加粗壮、更加狂暴、带着煌煌天威的紫色雷霆,如同天神的巨剑,带着焚尽八荒的毁灭气息,撕裂层层雨幕,狠狠劈向老林子深处!目标,正是那株在电光中显得格外狰狞的巨大老槐树!
轰——!!!!
一声难以形容的、仿佛天地崩裂的巨响!整个石头村都为之剧烈摇晃!无数村民从睡梦中惊醒,惊恐地望向村东头那片被雷光映得如同炼狱的老林子!
李二牛被这近在咫尺的恐怖巨响震得双耳嗡鸣,短暂失聪,眼前一黑,差点昏厥过去。他死死抠住门框,指甲断裂渗出血来也浑然不觉。他惊恐地望向雷光落处。
只见那株不知活了几百年的巨大老槐树,粗壮的树身被那道恐怖的紫色雷霆狠狠劈中!耀眼的紫光瞬间吞噬了树冠!无数粗大的枝干在雷火中如同脆弱的枯枝般断裂、燃烧!发出噼啪的爆响!焦糊的木屑混合着燃烧的树叶,如同黑色的雪片,被狂暴的气浪卷向高空,又被冰冷的雨水狠狠拍落!
树!老槐树被劈了!
那黄皮子呢?它逃进去了吗?还是……
李二牛的心脏狂跳着,几乎要破膛而出。-微?趣¢小*税`徃′ ?嶵¢歆\璋-截`更*薪?筷¢不知从哪里涌上来一股邪劲,也许是恐惧到了极致反而生出的勇气,也许是被那煌煌天威激起的某种原始的震撼,又或许……是心底那份沉甸甸的负疚感驱使。他猛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赤着脚,一头冲进了冰冷刺骨、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的瓢泼大雨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单薄的破褂子紧紧贴在身上,冻得他浑身发抖,牙齿打颤。脚下是湿滑泥泞的土路,每一步都深一脚浅一脚,好几次差点摔倒。狂风卷着雨鞭,抽打在他脸上、身上,生疼。但他不管不顾,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去看看!看看那老槐树!看看那黄皮子!
他深一脚浅一脚,像一头莽撞的困兽,在狂风暴雨和泥泞中拼命朝着老林子深处狂奔。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远处那株被雷火点燃的老槐树,在雨中顽强地燃烧着,投下一片摇曳不定的、如同鬼域的光影,指引着方向。
终于,他跌跌撞撞地冲到了老槐树下。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老槐树庞大的树冠几乎被彻底削平,只剩下几根粗壮焦黑的主干歪斜地支棱着,如同被烧焦的巨大骸骨。树干上,一道巨大的、狰狞的焦黑裂痕贯穿上下,边缘还闪烁着微弱的紫色电光,发出滋滋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臭氧味和一种……皮肉烧焦的恶臭!
!而在那巨大焦痕的正下方,树根虬结的阴影里,蜷缩着一团东西。
是那黄皮子精。
它此刻已完全现了原形,哪里还有半分人样?一身原本油
光水滑的黄褐色皮毛,此刻大片大片地焦黑卷曲,冒着缕缕青烟,散发着刺鼻的焦臭味。几处伤口深可见骨,皮开肉绽,正汩汩地往外冒着暗红色的血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在它身下积成一滩刺目的红。它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痛苦地抽搐着,每一次抽搐都牵动着伤口,让它发出微不可闻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唧唧”声。那尖尖的吻部无力地搭在泥水里,那双曾闪烁着幽绿妖光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半睁半闭,瞳孔涣散,蒙上了一层濒死的灰翳。只有那微微起伏的、沾满泥污血水的胸腹,证明它还吊着一口残存的气息。
它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雨水顺着它焦黑的皮毛滑落,滴进它半睁的眼睛里。它似乎想看清眼前的人影,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聚焦,终于落在了浑身湿透、站在几步外泥泞中的李二牛脸上。
那双濒死的眼睛里,没有怨恨,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心碎的茫然和绝望。仿佛在问:为什么?为什么连一句话…都不肯给我?
李二牛如遭雷击,僵立在冰冷的暴雨中。看着它那双濒死的、茫然绝望的眼睛,看着它身上那触目惊心的焦黑伤口和不断被雨水冲刷稀释的血水,看着它微微颤抖、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气息……赵屠户和铁蛋的惨状在脑海中瞬间变得模糊,只剩下眼前这弱小、凄惨、正在一点点走向死亡的生灵。
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堵得他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什么精怪害人,什么恐怖传说,在这一刻都被眼前这极致凄惨的画面击得粉碎!它只是想活下去!它只是想讨一个“封”,求一条生路!可自己…自己刚才被吓破了胆,连一个字都没给它!是自己…是自己把它逼到了这天雷之下!
“对…对不住…” 李二牛喉咙哽咽,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哭腔,在震耳的雨声中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巨大的负疚感如同巨石压顶,让他几乎窒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只觉得胸口堵得难受,看着那黄皮子濒死的眼睛,仿佛自己才是那个罪人。
那黄皮子似乎听到了他微弱的道歉,涣散的瞳孔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茫然绝望的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淹没。它无力地垂下头,尖吻再次埋进冰冷的泥水里,身体抽搐的幅度越来越小,气息也越发微弱,如同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它焦黑带血的皮毛。
李二牛看着它这副模样,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不行!不能让它就这么死了!是自己欠它的!欠它一句话!欠它一条生路!
他猛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也顾不得地上泥泞污秽,几步冲到那蜷缩抽搐的黄皮子跟前。那浓烈的焦糊味和血腥味冲得他一阵眩晕。他蹲下身,毫不犹豫地伸出手——那手因为寒冷和激动而剧烈颤抖着——一把抓住了黄皮子精一只尚算完好的前爪。
触手冰凉、湿滑,带着粘稠的血污和雨水。那爪子下意识地、微弱地痉挛了一下。
“挺住!你给我挺住!”李二牛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吼出来的,在风雨中显得异常突兀。他手忙脚乱,情急之下,竟一把扯下自己身上那件早已湿透、唯一还算完整的破褂子!那褂子脏得看不出颜色,还打着几个歪歪扭扭的补丁。
他顾不得许多,用尽力气,将这件又湿又脏、带着他体温的破褂子,紧紧地、胡乱地裹在黄皮子精那焦黑流血、不断抽搐的躯体上!试图用它来阻挡冰冷的雨水,也试图用它来捂住那些还在渗血的伤口。他笨拙地、慌乱地包扎着,动作粗鲁却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急切。
“像!你像!”他一边胡乱包扎,一边对着黄皮子精的耳朵嘶声大喊,声音因激动和寒冷而剧烈颤抖,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你刚才那样儿…穿着那破衣裳…戴着那破斗笠…作揖的样儿…像!像极了!像城隍庙里的判官老爷!像!真的像!”
他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只知道把心里最直观、最强烈的那个念头吼出来。城隍庙里的判官老爷,是他这穷苦山民能想到的最高、最威严、也最接近“神仙”的存在了!他紧紧盯着黄皮子精那双半睁半闭、蒙着灰翳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嘶吼着:“像判官老爷!像神仙!真的像!”
就在他嘶吼出“像判官老爷”这几个字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原本气息奄奄、蜷缩在泥水血泊中、裹着李二牛破褂子的黄皮子精,那半睁半闭、蒙着灰翳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不是之前的幽绿妖光,也不是濒死的灰暗,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穿透了层层迷障、直抵本源的金色光芒!那金光纯净、古老、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慈悲,瞬间从它双瞳深处爆发出来!将周围冰冷的雨幕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
与此同时,它那焦黑带血、被破褂子包裹的残破身躯上,所有狰狞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住了流血!那些焦黑卷曲的皮毛边缘,隐隐透出一点新生的、如同纯金般璀璨的毫光!
它身上那股浓烈的妖气、臊腥气,
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涤荡、净化,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让人心神宁静、甚至隐隐想要顶礼膜拜的…清圣之气!
它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那双流淌着威严慈悲金光的眸子,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李二牛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难以言喻的感激,有历经劫波的沧桑,有洞悉世事的悲悯,还有一丝…了悟后的释然。
然后,它极其轻微地,对着李二牛,点了一下头。
就在它点头的刹那——
呼!
平地卷起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旋风!这风毫无征兆,带着雨后山林特有的清新草木气息,瞬间将李二牛包裹!风中隐隐有梵音轻唱、金铃脆响,却又缥缈难寻。李二牛只觉得眼前金光一闪,刺得他下意识闭上了眼。
待他再睁开眼时,狂风已息。
冰冷的大雨依旧哗哗地下着,冲刷着焦黑的土地和折断的槐树枝干。泥泞的地上,只留下几缕被雨水迅速冲淡的暗红血污,还有…那件被他用来包裹黄皮子的、沾满了泥泞和血渍的破褂子,正孤零零地躺在泥水里。
那只黄皮子,连同它身上爆发出的金光和清圣之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那破褂子肩头位置,被什么东西抓破了几道口子,边缘沾染着几缕在雨水中依旧闪烁着微弱金光的…细软绒毛。
李二牛呆呆地站在冰冷的暴雨中,赤着上身,冻得浑身青紫,嘴唇乌黑,牙齿咯咯作响。他看着地上那件破褂子和几缕金毛,又茫然地望向老槐树那巨大的焦黑裂痕,再抬头看看依旧电闪雷鸣、却再无一道劈向此处的漆黑天穹,脑子里一片空白。
刚才…发生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东方天际微微泛起一丝鱼肚白,凄风冷雨渐渐停歇,李二牛才如同大梦初醒,打了个剧烈的寒噤。他弯腰,哆嗦着捡起地上那件又湿又冷、沾满泥血、还带着几缕奇异金毛的破褂子,胡乱地披在身上。冰冷的布贴着皮肤,激得他一阵哆嗦。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株被天雷劈得半死、兀自冒着青烟的老槐树,又低头看了看脖子肩头那几缕在晨光熹微中依旧顽强闪烁金光的绒毛,眼神茫然,却又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恍惚。他紧了紧身上湿透冰冷的破褂子,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地朝着自己那间歪斜漏雨的茅草屋走去。
回到那间冰冷破败的茅屋,李二牛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头栽倒在冰冷的土炕上,裹着那件湿冷刺骨、沾着泥血金毛的破褂子,昏昏沉沉地睡去。这一觉,睡得极沉,也极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黄皮子精幽绿绝望的眼睛,一会儿是它身披蓑衣僵硬作揖的样子,一会儿又是那双爆发出威严慈悲金光的眸子,最后定格在几缕在黑暗中幽幽闪烁的金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