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刀断孽缘(第2页)
放榜之日,东华门外人山人海,人头攒动。柳青阳挤在人群中,心跳如擂鼓,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目光在密密麻麻的金榜上急切地搜寻着。当“柳青阳”三个端方遒劲的大字,赫然出现在榜首位置时——
“中了!头名!状元!是柳青阳柳状元!”
轰!
周遭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和议论,无数道或羡慕、或嫉妒、或探究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聚焦在他身上。柳青阳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瞬间席卷四肢百骸,整个人像是被点燃了!巨大的狂喜和眩晕感让他几乎站立不稳,脸颊因激动而涨得通红。什么赊刀人,什么黑刀,什么“见血封喉”的预言……在这一刻,统统被这泼天的富贵和荣耀冲刷得无影无踪!他成功了!他柳青阳,寒门子弟,鱼跃龙门,成了天子门生,新科状元!
跨马游街,琼林赐宴。金鞍玉勒,红袍乌纱,柳青阳端坐于高头骏马之上,在御街接受万民瞻仰。道路两旁,人潮汹涌,欢呼声浪排山倒海。鲜花、彩绸、甚至香囊手帕,如雨点般向他抛洒而来。他微微昂着头,感受着这无上的荣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胸中块垒尽去,只剩下睥睨天下的豪情。
然而,就在这万丈荣光加身的巅峰时刻,一阵毫无征兆的寒意,如同毒蛇般悄然爬上他的脊背。
那时他正端坐于琼林宴上,觥筹交错,丝竹盈耳。当朝宰相赵廷玉——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的老者,亲自举杯向他这个新科状元敬酒。赵相笑容和煦,言辞恳切,赞誉有加,俨然一副提携后进的慈祥长者模样。满座朱紫公卿,无不投来艳羡的目光。
柳青阳慌忙起身,躬身回礼,双手举杯,心中激荡着被当朝宰辅如此看重的狂喜。就在他仰头欲饮的瞬间,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扫过赵廷玉那双含笑的眸子深处。咸鱼墈书 勉肺岳独
那里,没有一丝暖意。
那深潭般的眼底,只有一片冰冷的算计和审视,如同寒夜里捕猎的鹰隼,精准地丈量着猎物的价值。那目光像两根无形的冰针,瞬间刺破了柳青阳沉醉在功名美酒中的幻梦。
一股寒气毫无征兆地从尾椎骨猛地窜起,直冲头顶!柳青阳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手一抖,杯中琼浆差点泼洒出来。这股寒意来得如此诡异而猛烈,瞬间驱散了琼浆的暖意和宴会的喧嚣,让他在一片暖融中如坠冰窟。
他想起了老槐树下那双斗笠阴影里的眼睛。同样的冰冷,同样的……非人感。
“柳状元?”赵廷玉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将柳青阳从瞬间的失神中拉了回来。
柳青阳猛地回过神,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和那股挥之不去的寒意,脸上迅速堆起感激涕零的笑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学生惶恐!谢相爷厚爱!”辛辣的酒液滑入喉中,却压不住心底那片骤然扩散的冰冷阴影。
琼林宴的喧嚣渐渐淡去,但柳青阳心头那点不祥的阴翳却并未消散,反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被另一道突如其来的“恩宠”推向了更深的漩涡。
状元及第的荣耀尚未冷却,一道更加令人瞠目结舌的消息,如同巨石投入本就波澜起伏的京城官场——当朝宰相赵廷玉,竟欲招新科状元柳青阳为婿!
消息传开,满城哗然。赵相乃两朝元老,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其权势之煊赫,堪称只手遮天。能入其法眼已是万幸,更何况是招为东床快婿?这简直是祖坟冒了青烟,一步登天的泼天富贵!无数艳羡、嫉妒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柳青阳身上。
柳青阳初闻此讯,惊愕之后,便是难以言喻的狂喜!宰相之婿!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柳青阳不仅有了状元之名,更将拥有无可匹敌的靠山!意味着他从此跻身帝国最顶级的权力圈层,平步青云指日可待!林家?退婚?那点微不足道的负疚感,在这滔天的权势诱惑面前,早已被冲击得七零八落,烟消云散。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
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毫不犹豫,甚至带着一种急切的攀附之心,应下了这门亲事。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踩在云端。相府送来的聘礼流水般抬入他暂居的馆驿,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古董字画……琳琅满目,晃花了人眼。相府派来的管事、仆役,个个对他恭敬异常,口称“姑爷”。他被接入相府别院暂住,雕梁画栋,仆从如云,享受着前所未有的尊荣。
只是,在夜深人静之时,当喧嚣褪去,独自面对铜镜中那个一身华服、意气风发的自己,柳青阳偶尔会感到一丝莫名的恍惚和不安。镜中人眉眼飞扬,志得意满,可那双眼睛深处,似乎总藏着一缕难以捕捉的惊疑。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里,贴身藏着一个用厚厚锦缎包裹的硬物,正是那把刻着“断孽缘”的黑刀。自那日老槐树一别,这刀便如同附骨之蛆,再也无法离身。他曾试过无数方法丢弃或毁掉它,无论是沉入深潭,还是投入熊熊炉火,甚至雇人远远带走,最终它都会诡异地重新出现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如同一个沉默的诅咒,一个无法摆脱的阴影。
他只能将它深藏,如同深藏一个不堪的秘密。每当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包裹,老槐树下那沙哑的预言便会不期然地回响:“见血封喉时……必返此地……” 柳青阳猛地甩甩头,将这念头强行驱散。洞房花烛,宰相娇女,青云之路就在脚下!这无上荣光,岂是那荒诞预言所能撼动?
相府筹备婚礼的动静极大,几乎惊动了整个京城。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六礼依序而行,极尽奢华铺张之能事。柳青阳如同一个被精心打扮的提线木偶,在相府管事和礼官的指引下,麻木而兴奋地完成着每一个步骤。
然而,诡异的是,直到“亲迎”之日,他这位准新郎官,竟从未见过自己那位即将过门的宰相千金!赵相只言其女“养在深闺,体弱羞怯”,不便相见。柳青阳虽觉有些不合常理,但转念一想,相府千金,金枝玉叶,有些规矩也是应当。何况,宰相之女,身份尊贵,样貌才情想必都是顶尖的。这份神秘感,反而更添了几分期待。
终于,大婚之日到了。
相府内外,张灯结彩,红绸铺地,宾客盈门。皇亲国戚、王公大臣、满朝朱紫,尽皆来贺。鼓乐喧天,鞭炮齐鸣,人声鼎沸,将整个相府渲染成一片红色的海洋。
柳青阳身着大红状元吉服,头戴金花乌纱,胸佩红绸大花,在无数艳羡和恭维声中,被喜娘和傧相簇拥着,完成了繁复的迎亲礼仪。他如同置身于一个巨大而喧嚣的旋涡中心,被巨大的喜悦和荣耀冲击得晕头转向,脚步都有些虚浮。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每一个动作都如同踩在棉花上。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喝彩声、丝竹声,眼前是晃动的红烛、攒动的人影。他机械地笑着,回应着,只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被这泼天的富贵和权势托举着,直上云霄。
拜堂完毕,新娘被簇拥着送入洞房。柳青阳则被一群热情高涨的同僚和宾客拉住,轮番灌酒。辛辣的琼浆一杯接一杯下肚,烧得他浑身滚烫,头脑也更加昏沉。眼前的人影晃动模糊,喧嚣的声音仿佛隔了一层水幕。那点深藏的不安,在酒精的麻痹下,似乎也被冲淡了许多。
“柳兄!不,该叫柳驸马了!哈哈,快喝!这可是相爷珍藏的玉液琼浆!”
“状元郎双喜临门,羡煞旁人啊!再饮此杯!”
“祝柳兄与相府千金,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恭贺声、劝酒声不绝于耳。柳青阳来者不拒,脸上洋溢着熏熏然的醉意和志得意满的笑容。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在此刻达到了最完美的巅峰。什么林家,什么退婚,什么赊刀人……都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他只想沉醉在这无边的富贵温柔乡里,永不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酒宴终于渐近尾声。柳青阳已是脚步踉跄,舌头发硬,在两名小厮的搀扶下,才勉强稳住身形。他被众人簇拥着,推搡着,跌跌撞撞地走向那位于相府最深处、布置得如同神仙洞府般的新房。
新房内,红烛高烧,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朦胧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合欢香和淡淡的脂粉气。地上铺着厚厚的红毡,绣着鸳鸯戏水的锦帐低垂。紫檀木的雕花大床前,静静端坐着一个凤冠霞帔、顶着大红盖头的身影。
房门在身后被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残余的喧嚣。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和自己粗重而带着酒气的呼吸声。
柳青阳扶着门框,定了定神,努力驱散眼前的眩晕。看着床边那安静等待的新娘,一股混合着欲望、期待和征服感的暖流涌上心头。他咧开嘴,露出一抹醉醺醺的笑容,踉跄着朝那抹刺目的鲜红走去。
“娘……娘子……”他舌头打结,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重的酒意,“让……让为夫……揭了这盖头……看看我的……宰相千金……”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带着几分急不可耐,猛地抓住了那大红盖头的边缘。
入手是冰凉滑腻的锦缎触感。他用力向上一掀——
红绸翩然滑落。
烛光下,一张脸清晰地暴露出来。
柳青阳脸上那醉醺醺的、志得意满的笑容,瞬间僵死!
如同被一桶混着冰渣的冷水兜头浇下,所有的酒意、所有的狂喜、所有的迷醉,在刹那间被冻结、粉碎!
眼前这张脸……这张涂抹着精致妆容、凤冠霞帔衬托下的脸……
眉眼依稀,却再无往日的温婉,只剩下一种被精心雕琢过的、近乎妖异的艳丽。那微微上挑的眼角,涂着鲜红的胭脂,眼神冰冷,锐利如刀,正死死地、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毒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嘲弄,盯着他!
这张脸,他化成灰也认得!
林!月!娇!
轰隆!
柳青阳只觉得脑子里仿佛炸开了一道惊雷!瞬间天旋地转,眼前发黑,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头顶瞬间蔓延至脚底,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他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踉跄着向后猛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你……你……”他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破碎而嘶哑的气音,如同濒死的困兽。他死死瞪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如同从地狱深渊爬回来的脸,巨大的惊骇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几乎将他撕裂,“林……月娇?!怎么会……是你?!”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宰相千金?赵廷玉的女儿?这怎么可能?!林家不是……不是已经……他猛地想起林家那场蹊跷的大火,那场将林家基业烧成白地、传闻中无人生还的惨剧!难道……难道……
无数混乱而恐怖的念头在脑中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的头颅撑破!赵廷玉那深潭般冰冷的眼神……那场蹊跷的大火……眼前这张怨毒的脸……这一切,难道都是……
“很意外吗?柳状元?我的……好夫君?”林月娇缓缓站起身,头上的凤冠珠翠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碎而冰冷的碰撞声。她的声音不再是从前记忆中那温婉轻柔的调子,而是变得异常尖利、冰冷,带着淬毒的锋芒,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柳青阳的耳膜和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