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皖老村 作品

第39章 乌有之乡(第2页)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陈砚之心中念头急转。强行离开?这老叟诡异莫测,硬闯绝非明智。眼下这少女阿沅看似善意,正好是个台阶。不如先假意顺从,进入这所谓的“村”中,再伺机探查出路。他看了一眼那老妪,对方依

旧沉默地伫立着,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如此……便叨扰了。”陈砚之压下心头的疑虑,拱手应道。

阿沅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眼角的桃花印记也显得愈发娇艳。她端着酒碗,转身引路:“陈郎君请随我来。”步伐轻盈,如同穿行在花间的精灵。

老叟沉默地跟在两人身后几步之外,脚步轻飘飘的,落地无声。他那双灰白的眼睛,如同两点凝固的寒冰,始终牢牢地、毫无感情地锁定在陈砚之的后背上。

穿过一片片开得妖异浓烈的桃林,脚下厚厚的花瓣踩上去绵软无声,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湿滑感。空气里那甜腻的香气越发浓重,熏得陈砚之头脑微微发沉。约莫走了半盏茶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上,散落着几十间低矮的屋舍。这些房屋样式古朴,甚至可以说是简陋。墙壁是用粗糙的泥胚混合着干草夯筑而成,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或树皮。许多房屋的墙壁上,竟然也攀爬着虬结的桃枝,上面同样开满了深绯或紫红的重瓣桃花,仿佛这些房屋就是从桃树根部生长出来的一部分,与整个桃林融为一体。

这便是乌有乡的村落。

村中行人不多,三三两两。有在屋前慢悠悠劈柴的壮年汉子,有坐在门槛上低头缝补的老妪,也有几个孩童在几株桃树下追逐嬉戏。无论男女老少,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一种惊人的相似——一种毫无阴霾的、纯粹到近乎空洞的笑容!嘴角上扬的弧度几乎一模一样,眼睛弯起,露出洁白的牙齿。那笑容灿烂、满足,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面具,僵硬地贴在脸上,看不到一丝属于活人的情绪波动——没有喜怒哀乐,没有忧虑焦灼,只有一片死水微澜般的、凝固的欢愉。

更让陈砚之脊背发凉的是,这些人彼此相遇,也只是互相点头,脸上挂着那副凝固的笑容,却从不开口交谈!整个村落,除了阿沅清脆的脚步声和他们三人的动静,竟然一片死寂!连那些追逐嬉闹的孩童,也只是无声地奔跑、跳跃,脸上挂着夸张的笑容,却不发出一丝笑声!这诡异的静谧,在漫天飘落的血红色花瓣背景下,显得无比阴森。

阿沅领着陈砚之走向村落边缘一间看起来还算齐整的茅屋。屋前也有一株桃树,开满了深紫色的花朵。她推开吱呀作响的柴门:“陈郎君请稍坐,我去给你取些清水来。”她将手中那碗深红的桃花酒随意地放在屋外一块青石上,转身轻盈地离开了。

陈砚之站在低矮的屋檐下,目光扫过这间简陋得几乎空无一物的屋子,泥土地面,一张破旧的草席,墙角堆着些看不出用途的杂物。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碗被遗弃在青石上的桃花酒上。

深红的酒液在粗陶碗中微微晃动,粘稠得如同血浆。+微,趣*小?税_ -埂`新/嶵?筷+碗沿上,清晰地残留着一枚淡淡的、带着桃花粉色的唇印——是阿沅刚才端碗时留下的。

陈砚之的心猛地一跳!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攫住了他。这酒……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喝了会让人忘记名字?这诡异的村落,这些如同傀儡般的村民……秘密是否就在这酒中?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屋外。老叟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一动不动地站在不远处一株桃树的阴影下,灰白的眼睛依旧望着这边。阿沅的身影消失在另一间屋舍后。

机会稍纵即逝!

陈砚之深吸一口气,仿佛被那诡异的酒香蛊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迅速地在碗沿那枚桃花色的唇印旁,蘸了一下!

仅仅是一点微凉的、带着浓烈甜香的湿润。

他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如同做贼。不敢有丝毫犹豫,他迅速将沾了酒液的食指指尖,凑到鼻尖下,用力一嗅!

浓烈到刺鼻的桃花香、霸道呛人的酒气瞬间冲入鼻腔,熏得他一阵眩晕。然而,就在这浓烈的香气之下,一股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如同埋藏地下千年的腐朽棺木混合着浓郁血腥的味道,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猛地钻入他的嗅觉深处!

“呕——!”

陈砚之胃里一阵剧烈的翻腾,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头!他猛地弯下腰,干呕了几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哪里是酒?这分明是……尸水与污血的混合物!那“滋养神魂,忘却烦忧”的鬼话,此刻听起来是如此的恐怖!

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啜泣声,如同游丝般,断断续续地飘入他的耳中。

声音似乎来自屋后。

陈砚之心中警铃大作,他不动声色地直起身,装作被酒气呛到不适的样子,扶着额头,脚步虚浮地绕向茅屋后方。那老叟依旧在树影下,如同石雕。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屋后是几丛茂密的、开满深绯花朵的桃树,枝叶低垂,形成一片隐蔽的角落。啜泣声正是从那里传来,压抑而绝望。

陈砚之屏住呼吸,悄悄拨开几片厚重的花瓣,向里望去。

只见阿沅背对着他,蹲在桃

树丛深处,肩膀微微耸动。她面前的地上,赫然是一个半埋在地下的、被掀开了盖子的粗陶酒坛!坛口很大,里面盛满了暗红色的、粘稠的桃花酒液。

阿沅正伸着纤白的手,颤抖着探入那坛深红的酒液中,似乎在费力地搅动着什么。她的啜泣声压抑而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还不化掉……”她带着浓重哭腔的低语断断续续地飘来,“都这么久了……阿弟……姐姐好想你……”

陈砚之的心脏骤然缩紧!他极力睁大眼睛,借着树丛缝隙透入的微光,死死盯着阿沅在酒液中搅动的手。

粘稠的酒液被搅动,缓缓荡开波纹。就在那暗红粘稠的酒液深处,一个模糊的、小小的轮廓,随着阿沅手指的拨弄,若隐若现地浮沉了一下!

那轮廓……像极了一个蜷缩的婴儿!肢体扭曲,五官模糊不清,通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暗红色泽,如同尚未完全凝固的琥珀里的昆虫!它随着酒液沉浮,仿佛沉睡在血池之中!

一股寒气瞬间从陈砚之的尾椎骨直冲头顶,头皮阵阵发麻!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呼出声!酒坛里泡着的……是未化形的“人”?!阿沅口中的“阿弟”?!

就在这时,阿沅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搅动的手猛地一顿,啜泣声也戛然而止!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来。

那双原本清澈如水的眸子,此刻盈满了未干的泪水,眼尾通红。然而,泪水之下,却是一片惊骇欲绝的恐惧!她看到了树丛缝隙后陈砚之那张因极度震惊而扭曲的脸!

阿沅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如同金纸。她猛地站起身,手忙脚乱地将那沉重的陶坛盖子盖回去,动作慌乱得几乎摔倒。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惊恐地看着陈砚之,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眼中的哀求与绝望几乎要溢出来。她拼命地摇头,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像是在祈求他不要说出去。

陈砚之的心脏狂跳如鼓,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阿沅,那眼中的恐惧和绝望是如此真实。他猛地一点头,迅速缩回身子,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大口喘息,试图平复几乎要炸裂的心脏。

地下酒坛里的未化人形……凝固笑容的村民……忘掉名字的桃花酒……还有那流血不止的巨树……无数恐怖的碎片在他脑中疯狂冲撞,拼凑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轮廓!

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然而,就在他念头急转,思考着如何脱身之际,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扫过脚下。

这间茅屋的地面是夯实的泥土,年深日久,靠近墙根处有些地方已经微微下陷,形成浅浅的坑洼。刚才他情急之下后退,脚跟似乎无意中蹭开了地面一层薄薄的浮土。

此刻,在那蹭开的浮土下,借着昏暗的光线,陈砚之赫然看到了一小截裸露出来的……东西!

那东西颜色惨白,微微弯曲,一端粗一端细,表面似乎还带着细微的孔洞……

陈砚之的呼吸瞬间停滞!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脚底板瞬间蔓延至全身!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指尖颤抖着,一点点拂开那片浮土。

更多的惨白显露出来。

那不是什么树根,也不是石头。

那是一根……人的指骨!

惨白、纤细,属于孩童的指骨!它的一端,还连接着几节更细小的掌骨!这些骨骼被深埋在地下,此刻被他无意中蹭开浮土,暴露了一小部分。而就在这些惨白骨骼的周围,在潮湿的泥土里,赫然缠绕着无数细密的、如同血管般虬结的、深褐色的……树根!

这些树根极其细小,却坚韧异常,如同活物的触须,密密麻麻地缠绕、包裹着那几节小小的指骨,甚至有几根深深地扎入了骨头的缝隙之中!仿佛在贪婪地汲取着什么!

陈砚之猛地抬头,目光投向屋外那株开满深紫色桃花的桃树。虬结的树干扎根于地,深入地底。一个可怕的联想瞬间击中了他!这整个村落,这每一株桃树……它们的根须,难道都深深地扎在这片埋藏着无数枯骨的土地之下?!那些飘落的、吸饱了生魂的血色桃花……

“每瓣桃花……皆吸食生魂所绽……”

阿沅那日在巨树下,那句低如蚊蚋、却如同惊雷般的话语,此刻无比清晰地在他耳边炸响!原来……原来如此!

巨大的恐惧和恶心感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他再也控制不住,猛地直起身,踉跄着冲出茅屋,扶住门外一棵桃树的树干,剧烈地呕吐起来!

“陈郎君?”阿沅带着一丝担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已经整理好情绪,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近乎完美的、明媚的笑容,仿佛刚才树丛后的绝望哭泣从未发生。只是那双微红的眼眶,泄露了一丝端倪。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陈砚之勉强止住呕吐,用袖子狠狠擦了擦嘴角,脸色惨白如纸。他不敢再看阿沅的眼睛,更不敢看那老叟的方向。他强撑着直起身,声音嘶哑干涩:“没……没事。许是……许是水土不服,加上之前落水受了些寒

气……”他胡乱地解释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地面,扫过那些飘落的深红花瓣。

“阿公,”阿沅转向一直沉默伫立在树影下的老叟,声音清脆依旧,“陈郎君怕是受了风寒,身子不适呢。不如让他先歇下,待晚间月圆,乡里聚饮,再饮桃花酒祛祛寒气?”

老叟灰白的眼珠转向陈砚之,那毫无生气的目光在他惨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最终,他那如同石刻般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

“……好。”

夜幕降临得无声无息。

笼罩山谷的粉色雾瘴并未散去,反而在夜色中透出一种诡异的幽蓝光泽,将整个乌有乡笼罩在一片迷离而阴森的蓝粉色光晕里。白日里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桃花甜香,在夜晚似乎收敛了一些,但那潜藏的腐败腥气却越发清晰,如同无形的触手,缠绕着每一个角落。

村落的空地上,不知何时燃起了几堆篝火。火焰并非寻常的橘红,而是跳跃着一种极其不祥的幽绿色光芒,将围坐其旁的村民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鬼魅。白日里那些凝固的、空洞的笑容消失了。此刻,所有村民的脸上,都是一种极致的虔诚与狂热!他们盘膝而坐,身体随着一种无声的、极其缓慢而诡异的韵律微微摇晃着,眼睛死死盯着村落中心的方向——那株流血不止的参天巨桃树!

巨树在幽暗的天光下显得更加庞大、更加狰狞。树身上那道巨大的伤口在夜色中如同巨兽张开的血口,粘稠的暗红液体依旧在无声地流淌,在幽蓝的雾霭下闪烁着妖异的光泽。树下那片被血浸透的深红泥土,此刻仿佛活了过来,蒸腾起淡淡的、带着血腥味的暗红色雾气。

老叟,那个如同枯木般的老叟,此刻就盘膝坐在巨树根部那道流血的伤口正前方。他脱去了那件破旧的短衣,露出枯瘦如柴、布满褐色斑点的上身。那佝偻的身体在幽绿的篝火映照下,如同一具风干的木乃伊。

他灰白的眼睛紧闭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肃穆。干瘪的胸膛随着缓慢的呼吸微微起伏。

阿沅拉着陈砚之,坐在人群外围的阴影里。她的手指冰凉,微微颤抖着,紧紧攥着陈砚之的衣袖,力道大得指节都泛了白。陈砚之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传来的无法抑制的恐惧。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眼角的桃花印记在幽暗的光线下,仿佛也失去了白日的娇艳,透着一股死气。

“别……别出声……千万别……”阿沅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蚊蚋,带着剧烈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看着……无论看到什么……都别出声……”

陈砚之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僵硬地点点头,目光死死锁定着场中的老叟和那株流血的巨树。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和腐朽气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个时辰。当夜空中那轮被粉蓝雾瘴扭曲得如同巨大独眼的月亮,缓缓爬升到巨树树冠正上方,将惨白而冰冷的光柱垂直投射下来,恰好笼罩住树下那盘坐的老叟时——

异变陡生!

老叟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那双灰白浑浊的眼睛,此刻竟然完全变成了两团燃烧的、如同熔岩般的暗红色!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纯粹、炽热、充满疯狂与献祭意味的暗红火焰在眼眶中熊熊燃烧!

他干瘪的胸膛剧烈地起伏起来,喉咙里发出一种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动的、嘶哑而痛苦的嗬嗬声!脸上那如同枯树皮般的皱纹瞬间扭曲、抽搐,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

紧接着,在陈砚之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老叟猛地抬起了他那枯瘦如同鸡爪的右手!五指箕张,指尖闪烁着同样暗红的光芒,带着一种决绝的、非人的力量,狠狠地、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干瘪的胸膛!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撕裂败革般的闷响!

枯瘦的手指如同烧红的烙铁,轻而易举地穿透了他自己那层薄薄的、松弛的皮肉,深深没入了胸腔!暗红的、粘稠的血液,瞬间从他胸前那个可怖的伤口中喷涌而出!

“嗬……嗬……”老叟的身体剧烈地痉挛着,喉咙里的嘶吼变成了痛苦的呜咽。然而,他那双燃烧着暗红火焰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极致的狂热和满足!

他没有丝毫停顿!插入胸膛的手猛地向外一扯!

一团粘稠、温热、还在微微搏动着的、散发着微弱暗红光芒的东西,被他硬生生从自己的胸腔里掏了出来!

那是一颗……心!

一颗干瘪、萎缩、颜色暗沉如同凝固淤血、表面布满了扭曲黑色脉络的心脏!它被老叟枯瘦的手死死攥着,还在微弱地抽搐,暗红的血液顺着指缝,如同粘稠的浆汁,滴滴答答地流淌下来,滴落在巨树根部那片深红的泥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