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皖老村 作品

第44章 十里桃花(第2页)

雾——她的存在,她的神韵,早已与这片桃林融为一体!她就是这林间的风,枝头的月,飘落的花,无声的生机!画她,便是画这片桃林之魂!

!他猛地转回头,眼中再无迟疑和迷茫,只有一种豁然开朗的炽热光芒。他重新抓起笔,不再执着于描绘一个具体的人形。笔锋饱蘸浓墨,又饱蘸清水,在砚台边缘飞快地调弄。他不再看灼华,目光完全投入窗外那片月下花海。

笔落纸上!

他不再拘泥于形似,而是以泼墨写意之法,纵情挥洒!大块的水墨泼洒晕染,勾勒出夜色深沉、月华流银的底色。笔锋横扫,枯笔飞白,勾勒出桃枝盘虬卧龙般的苍劲姿态。淡粉的颜料被大胆地点染、泼溅,形成一片片朦胧氤氲的花雾。细笔如刀,在花雾中挑出几点精粹的浓粉,如同跳动的火焰,又似含情的眼眸。他画得酣畅淋漓,忘乎所以,将心中所感的那片桃林之魂,那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灼华”之意,尽情倾泻于纸上!

一幅《月魄桃魂图》在笔走龙蛇间迅速成形。画中没有清晰的人像,只有磅礴的夜色,皎洁的孤月,盘曲如龙的枝干,和一片弥漫流动、仿佛燃烧着生命之火的桃花云雾。整幅画气韵流动,生机勃发,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妖异之美,又蕴含着月夜独有的清冷空寂。

最后一笔落下,陶云阶掷笔于案,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抬起头,看向一直静静立于他身后的灼华。

灼华的目光,早已从窗外收回,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案上那幅刚刚完成的《月魄桃魂图》。她的眼神不再是平日的清冷无波,那双燃烧着桃花瓣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动,有愕然,有被看透灵魂深处的悸动,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滚烫的激赏!她周身的气息似乎都变得不稳定,衣裙无风自动,点点桃花虚影在她身周明灭闪烁。

她看了很久,久到陶云阶几乎以为时间已经凝固。终于,她缓缓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陶云阶脸上。那目光穿透了他的眼睛,直抵灵魂深处。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陶云阶从未听过的、微微的震颤:

“你……看见了。”

不是疑问,而是确认。一句“看见了”,道尽千言万语。他看见了她的本质,她的来处,她的归所。他画下的,不是她的皮囊,而是她的精魂,她的世界。

一股巨大的暖流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席卷了陶云阶。他望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激赏与震动,只觉得胸中块垒尽去,数月来的孤寂、困顿、对未知的惊疑,在这一刻都显得微不足道。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他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是同样炽热的光芒。

无声的对视在月华与烛光中流淌。陋室里,只有画卷上未干的墨迹散发着微光,和空气中弥漫的、越来越浓郁的桃花冷香。微趣暁说徃 罪薪章截庚芯哙某种无形的藩篱,在这幅画与这一句“看见了”之间,轰然倒塌。

春的气息无声地漫过荒丘,连那片不合时宜盛放的桃林也似乎更添了几分鲜活的生气。陶云阶与灼华之间那层无形的薄冰彻底消融。她现身的时间越来越长,不再局限于夜晚作画之时。白日里,当阳光穿透花枝,洒下斑驳的光影,陶云阶常能看见一个淡粉色的虚影倚在桃树下,安静地看他读书。有时,他高声诵读《楚辞》中瑰丽的篇章,读到“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灼华会轻轻拂袖,一阵带着桃花清香的风便卷起书页,仿佛在无声应和。

他不再视她为异类,她也不再仅仅是一个沉默的观者。

一晚,月色格外清亮,银辉将整片桃林浸染得如同琉璃世界。陶云阶在院中石桌上置了一壶粗茶,两只陶杯。灼华的身影在月光下清晰了许多,虽仍带着非人的通透感,却已近乎实质。她坐在他对面,指尖轻轻拂过粗糙的陶杯边缘。

“灼华,”陶云阶看着她被月光勾勒得近乎完美的侧脸,心中鼓荡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倾诉的渴望,“我……自幼失怙,家道中落,尝尽世态炎凉。唯有埋首书卷,寄望于功名一途,方可挣得立锥之地。世人道书中自有黄金屋、颜如玉,我却只觉其中多是蝇营狗苟,面目可憎。唯有……”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唯有这片桃林,唯有……你。观我画,知我心,如清风明月,不染尘埃。”

灼华静静地听着,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月光在她近乎透明的肌肤上流淌,那双桃花眼中的火焰似乎柔和了许多。半晌,她抬起眼,目光望向深邃的夜空,声音如同月下清泉:

“我生于此林,长于此林。此间桃树,百岁为春,百岁为秋。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人间寒暑,不过弹指。也曾见文人墨客,吟哦风月,叹红颜易老,繁华易逝……”她收回目光,定定地看向陶云阶,眼中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苍凉,“君之抱负,君之困顿,于我眼中,亦不过是这林间一缕倏忽的风,一片朝生暮死的蜉蝣。”

她的话直白而冰冷,如同醍醐灌顶。陶云阶心头一凛,既感刺骨寒意,又觉一片

豁然开朗。是啊,在动辄千百年岁月的精怪眼中,自己兢兢兢兢的功名利禄,忧心忡忡的前程生计,是何等渺小可笑,转瞬即逝!一种巨大的荒诞感攫住了他,随即又化作一种奇异的解脱。

“朝生暮死……”陶云阶低声重复,唇角竟缓缓勾起一丝苦涩又释然的弧度,“姑娘说得是。蜉蝣一世,朝生暮死,既知短暂,何不……尽欢?”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决绝,目光紧紧锁住灼华的眼眸。

灼华明显一震。她眼中那燃烧的花瓣骤然明亮,如同被投入火中!那苍凉洞悉的神色瞬间被一种激烈的情感冲破!她猛地站起身,衣袂无风自动,周身无数桃花虚影狂乱飞舞!

“尽欢?”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尖锐的震颤,在寂静的月夜桃林中回荡,“你可知你在说什么?陶云阶!你是人,我是妖!人妖殊途,乃天地铁律!你可知‘尽欢’二字,要付出何等代价?这‘欢’,是焚身之火,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的情绪从未如此失控过,那清冷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底下汹涌的惊涛骇浪。恐惧、愤怒、绝望,还有一种被深深压抑、此刻却濒临爆发的炽热情感,在她眼中激烈地冲撞燃烧!

陶云阶被她激烈的反应震住,却没有退缩。他同样站起身,迎着那双燃烧着痛苦与火焰的桃花眼,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

“云阶不知何为万劫不复,只知心之所向,九死未悔!若这‘欢’是焚身之火,我愿做那扑火的飞蛾!若这‘欢’是深渊,我亦甘愿沉沦!灼华,这蜉蝣一世,若无你,纵活百年,亦是枯骨!若有你,纵只一瞬,便是永恒!”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在灼华耳畔炸响。那“永恒”二字,更是狠狠刺中了她心中最深的恐惧与渴望。她周身狂舞的桃花虚影骤然凝滞!眼中的火焰仿佛凝固了,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瞪着陶云阶。月光下,她单薄的身躯微微颤抖,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碎裂的花瓣。

长久的死寂。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在月光流淌的桃林中清晰可闻。

终于,灼华眼中那凝固的火焰猛地爆开!决堤的情感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恐惧、绝望、禁忌的诱惑、积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孤寂与渴望,在这一刻,被那句“便是永恒”彻底点燃!

“好!”她几乎是嘶喊出来,声音破碎而凄厉,带着一种毁灭般的决绝,“你要永恒?我便给你刹那!你要尽欢?我便与你同焚!”

话音未落,她猛地伸出双手,却不是扑向陶云阶,而是狠狠拍向脚下坚实的大地!

“嗡——!”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轰鸣骤然响起!以灼华立足之处为中心,一圈肉眼可见的、浓郁的粉色光华如同涟漪般猛地扩散开来,瞬间席卷了整个庭院!地面剧烈震动!无数深埋于泥土之下的巨大桃树根须,如同沉睡的虬龙被惊醒,疯狂地破土而出!

粗壮如臂的根须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裹挟着磅礴的生命力,如同拥有灵智般,闪电般缠绕上灼华的双臂,又顺着她的手臂,迅猛地向陶云阶的方向蔓延!陶云阶只觉得脚下一股巨力传来,低头看去,只见数条深褐色的、带着泥土腥甜气息的粗壮树根,已如活蟒般缠上了他的脚踝、小腿,并急速向上攀援!

那树根触感温润而坚韧,带着灼华身上特有的清冽桃花香。它们缠绕的力道极大,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近乎霸道的占有意味,将他牢牢锁在原地,动弹不得,却又奇异地没有带来任何痛楚,反而像一种坚固无比的守护。

与此同时,更多的根须破土而出,在两人周围疯狂地交织、缠绕、拱起!泥土翻涌,碎石纷飞。不过短短几个呼吸,一个完全由粗壮虬结的桃树根须构成的、巨大而密闭的穹顶,便将两人彻底笼罩其中!根须之间紧密盘绕,只留下些许缝隙,透进丝丝缕缕的月光,在内部空间里投下迷离交错的光影。

根须穹顶之内,自成一方天地。泥土与桃花混合的浓郁气息充塞鼻端。灼华站在穹顶中心,双臂依旧被粗壮的根须缠绕着,延伸出去的根须则牢牢锁着陶云阶。她微微喘息着,脸上因方才的激动和施法而泛起异样的潮红,那双燃烧着桃花瓣的眼眸,此刻亮得惊人,直直地锁在陶云阶脸上,里面翻涌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深情。

“此根……生于斯,长于斯,聚此林千年地脉灵气,亦是我精魄所系!”她抬起被根须缠绕的手臂,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庄严和颤抖,“以此为环,束你我之身!陶云阶,此一刻,你后不后悔?!”她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烙铁,要将他灵魂深处最后一丝犹郁也彻底焚毁。

根须的缠绕带来束缚,更带来一种血脉相连般的奇异悸动。陶云阶能清晰地感受到根须中传来的、属于灼华的那股磅礴、灼热又带着草木清冽的生命力,正通过缠绕的根须,源源不断地涌入自己体内!他非但没有丝毫恐惧,反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圆满。仿佛漂泊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归处。

“不悔!”他斩钉截铁,目光迎上她的逼视,毫无退缩,“此根为环,天地为证!纵使下

一刻粉身碎骨,魂飞魄散,陶云阶亦甘之如饴!”

“好!”灼华眼中最后一丝挣扎彻底化为炽烈的火焰。她猛地一挥手!

“咔嚓!”一声脆响!

缠绕在她手腕和陶云阶脚踝上的几根最粗壮的桃根,应声而断!断口处,渗出琥珀色的、散发着浓郁清香的汁液,如同凝固的泪滴。

断落的根须在脱离母体的瞬间,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在灼华无形的力量牵引下,如同灵蛇般自动缠绕、盘结、收束!眨眼间,便在她手腕上形成一个古朴、虬结、散发着温润木质光泽的深褐色手环。同时,另一段根须则缠绕在了陶云阶的手腕上,形成一个一模一样的手环!

手环套上手腕的刹那,一股滚烫的暖流瞬间从环身涌入血脉,直抵心尖!陶云阶浑身剧震,仿佛灵魂深处都被打上了烙印。他低头看着手腕上那古朴的桃根手环,又看向灼华手腕上同样的印记,一股难以言喻的、血脉相连般的悸动与归属感汹涌澎湃!这不是凡俗的金玉之约,而是以精魄为引,以地脉为证的生死之契!

灼华看着手腕上的根环,又看看陶云阶手腕上那个,眼中疯狂决绝的光芒渐渐沉淀,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悲壮的温柔。她抬起手,轻轻抚过自己腕上的根环,声音低柔如同梦呓:

“此环不灭,此情不绝。纵使……天翻地覆。”

根须构成的穹顶之外,月光依旧如水。而穹顶之内,隔绝了天地,只有彼此手腕上那对以桃根为誓的环,散发着微弱而坚韧的暖意,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火种。

根须缠绕的穹顶之内,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泥土与桃根的气息混合着灼华身上清冽的冷香,构成一种令人心醉神迷的迷障。隔绝了外界,也隔绝了所有世俗的规则和冰冷的铁律。在这方由疯狂与爱欲构筑的天地里,只剩下最原始、最炽热的生命本能。

灼华眼中的火焰从未如此刻般灼热,那燃烧的桃花瓣似乎要焚尽一切。她像一株彻底绽放、释放出所有生命能量的桃花,带着毁灭性的美丽,扑向陶云阶。根须缠绕的束缚,此刻成了最亲密的连接,将他们紧紧锁在一起。陶云阶只觉一股庞大而精纯的生命能量,如同奔腾的熔岩,通过手腕上的根环和彼此紧密相连的身体,汹涌地注入他的四肢百骸!这能量带着桃木的生机,带着精魄的妖异,更带着灼华孤注一掷、焚尽一切的爱恋!

她的唇冰凉而柔软,带着桃花的清甜,却又蕴含着足以点燃灵魂的火焰。她的身体轻盈得如同花瓣,却又带着大地根须般的沉重力量。每一次触碰,都像电流贯穿全身;每一次缠绕,都像灵魂更深地嵌入彼此的轮廓。根须的穹顶在无声地震颤,缝隙中透入的月光被剧烈摇晃的光影切割得支离破碎。泥土簌簌落下,混合着汗水,仿佛天地也在为这禁忌的结合而震动。

在这极致的欢愉与灵魂的彻底交融中,陶云阶的意识时而清醒地感知着那非人的灼热与冰冷交织的触感,感知着那磅礴生命能量冲刷涤荡的剧痛与狂喜;时而又沉沦于一片由无尽桃花瓣构成的、燃烧的旋涡之中,仿佛灵魂都在被重塑、被点燃!手腕上的桃根环灼热发烫,像一颗在血脉中搏动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将那非人的精魄之力更深地烙印进他的生命本源。

不知过了多久,是刹那,还是永恒。

当那毁天灭地般的浪潮终于稍稍退去,陶云阶精疲力竭地躺在冰冷湿润的泥土和盘结的根须上,灼华伏在他胸口,长发如墨色的溪流散落。她的身体微微起伏,周身那迫人的光华黯淡了许多,近乎透明,仿佛刚才那一场抵死缠绵,耗去了她大半的精元。她手腕上的桃根环也显得黯淡了些,不再如之前那般温润生辉。

月光从根须的缝隙中艰难地透入,勾勒出她苍白而满足的侧脸。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唇角却带着一丝近乎虚幻的、孩子般的微笑。

“云阶……”她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微弱沙哑,带着情欲过后的慵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你……可还悔?”

陶云阶抬起沉重的手臂,轻轻拂开她额前被汗水浸湿的发丝,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肌肤。他低头,在她光洁的额角落下一个吻,吻中带着泥土的气息和桃花的冷香。

“至死不悔。”他的声音同样沙哑,却异常坚定。手腕上的桃根环传来一阵微弱的暖意,像是在回应。

灼华在他怀中满足地喟叹一声,像只终于找到归宿的倦鸟,更深地依偎进去,似乎想汲取他身上的暖意。她身上那非人的冰冷,正一点点被他的体温驱散。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无法形容的恐怖巨响,如同亿万钧雷霆在头顶同时炸开!整个大地如同筛糠般疯狂剧震!根须构成的穹顶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粗壮的根须表面瞬间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咔嚓!轰——!”

穹顶的一角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轰然碎裂!泥土、碎石、断裂的根须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刺目的、绝非月光的惨白色光芒,混合着狂暴无比的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