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皖老村 作品

第44章 十里桃花(第3页)

灭性能量,如同天河倒灌般从那破碎的缺口处汹涌而入!

!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而神圣的威压,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陶云阶瞬间窒息,心脏被恐惧攥紧,几乎停止跳动!他怀中的灼华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燃烧着桃花瓣的眼眸,此刻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与绝望!她身上的慵懒和满足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面对天敌般的极致恐惧!

“来了……终究……还是来了!”她失声尖叫,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调!

透过那破碎的穹顶缺口,陶云阶看到了他永生难忘的景象——

原本清朗的夜空,此刻已被无边无际、翻滚沸腾的赤红色劫云彻底覆盖!那云层厚重得如同凝固的血海,低低地压下来,几乎触碰到最高的桃树树梢!云层之中,无数道粗大如龙的惨白色电蛇疯狂扭动、穿梭,每一次闪烁,都将天地映照得一片死白,也将下方那片无边桃海映照得如同森罗鬼蜮!一个巨大得无法想象的、由纯粹雷电构成的模糊面孔,在翻滚的劫云中央若隐若现!那双由无数电光构成的巨眼,冰冷、漠然、毫无情感,如同俯视蝼蚁般,正死死地锁定着这片桃林,锁定着根须穹顶下的他们!

天地之威!灭世之罚!煌煌天威,不容亵渎!

“不——!”灼华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尖啸,猛地从陶云阶怀中挣脱!她双臂一震,缠绕在身上的根须寸寸断裂!那双燃烧着桃花瓣的眼眸,此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光芒!那光芒不再是火焰,而是如同回光返照般的、刺目的金红色!

“走!”她朝着陶云阶嘶吼,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撕心裂肺的绝望,“离开这里!越远越好!快!”

陶云阶被那恐怖的天地威压压得几乎无法动弹,看着灼华决绝的姿态,肝胆俱裂:“灼华!一起走!”

“走不了!也……不该走!”灼华惨然一笑,那笑容在漫天劫雷的死白光芒下,凄艳得令人心碎。她猛地张开双臂,迎向那破碎的穹顶缺口,迎向那翻滚的灭世劫云!

“吾乃此林之灵!林在吾在,林焚……吾亡!”她的声音穿透雷霆的轰鸣,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和玉石俱焚的决绝,“此劫因吾而起,当由吾……独承!”

话音未落,劫云中央那张雷电巨脸似乎被彻底激怒!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其粗壮、其毁灭威能的惨白色劫雷,如同开天辟地的神罚之矛,撕裂了翻滚的血色劫云,带着湮灭万物的恐怖气息,朝着桃林中心,朝着灼华所在的位置,悍然劈落!那光芒之盛,瞬间夺走了天地间一切色彩!

“灼华——!!!”陶云阶目眦欲裂,发出野兽般的绝望嘶吼,不顾一切地想要扑过去!

然而,就在那灭世劫雷即将吞噬灼华的刹那,她周身爆发出万丈金红色的光华!那光芒并非抵抗,而是……燃烧!

以她为中心,整个十里桃林,仿佛被瞬间点燃!每一棵桃树,每一根枝条,每一片花瓣,都同时爆发出刺目的金红色火焰!那不是凡火,而是生命本源、是精魄神魂在瞬间被彻底点燃、释放出的最后光华!

“轰——!!!”

劫雷与燃烧的桃林猛烈撞击!

无法想象的光和热瞬间爆发!陶云阶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柔和却又无比坚韧的力量猛地将他向后推去!那是燃烧着的灼华,在最后的时刻,分出一缕力量护住了他!他如同断线的风筝,被那股力量远远地抛飞出去,重重摔落在根须穹顶之外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他看到的最后一幕,是那接天连地的惨白劫雷,被一片浩瀚无垠、疯狂燃烧的金红色火海死死抵住!火海之中,无数桃树的轮廓在烈焰中痛苦地扭曲、挣扎、发出无声的尖啸,然后迅速化为灰烬!而在火海的最中心,那个淡粉色的身影正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唯有那双燃烧着最后火焰的桃花眼,隔着滔天的烈焰与毁灭的雷光,深深地、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那一眼,包含了千言万语,包含了刻骨的爱恋,包含了无尽的歉意,更包含了……诀别。

随即,她的身影如同破碎的琉璃,在劫雷与金焰的交汇点,彻底消散!化作漫天飞旋的金红色火星,混合着飘飞的劫灰,纷纷扬扬,洒落在那片正在飞速化为焦土的大地之上。

“不——!!!”

撕心裂肺的悲嚎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雷霆与火焰的咆哮之中。

……

陶云阶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

当他被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呛人的焦糊味唤醒时,天地间一片死寂。

挣扎着抬起头,眼前的一切让他如坠冰窟,肝胆俱裂。

天空是浑浊的灰黄色,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尸布。劫云已经消散,那灭世的雷罚似乎耗尽了力量。没有风,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焦糊气息,那是木头、泥土、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血肉被彻底焚尽后的味道。

他挣扎着爬起身,环顾四周。

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那连绵十里、不合时令却美得惊心动魄的桃林,那庇护了他数月、给了他无限慰藉与惊心动魄爱恋的桃林……消失了。

目光所及,只有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死寂的焦黑。大地被烧灼得板结龟裂,覆盖着厚厚的、松软的灰烬。无数巨大的、焦炭般的树桩突兀地矗立着,如同指向苍天的、绝望的黑色手指。一些残留的粗壮树干还保持着扭曲挣扎的姿态,内部却早已被烧空,只剩下漆黑的躯壳,在死寂中无声地控诉。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灰烬尘埃,落在他的脸上、手上、衣服上,冰冷而肮脏。

荒宅?早已在劫雷与烈火中化为乌有,连残垣断壁都难以寻觅。

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彻底抹去了色彩和生机,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的焦黑与死灰。

“灼华……”陶云阶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他踉跄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滚烫松软的灰烬上,向着记忆中根须穹顶所在的位置奔去。每一步,都带起大蓬的黑色尘埃。

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被烧得异常干净、异常板结的焦黑土地。仿佛那里从未有过一个由根须构成的、隔绝天地的爱巢,从未有过抵死缠绵的温度,从未有过那个名为灼华的桃花精魄。

“灼华!!”他扑倒在冰冷的焦土上,双手疯狂地挖掘着!指甲翻裂,嵌入滚烫的灰烬和焦黑的泥土,鲜血混着黑灰,肮脏不堪。他像一头失去伴侣的绝望困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悲鸣。

没有回应。只有他指甲刮擦泥土的刺耳声音,和粗重绝望的喘息在死寂的焦土上回荡。

哇!不停地挖!

十指鲜血淋漓,混合着泥土和灰烬,钻心地痛,他却浑然不觉。脑海中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找到她!找到那根须!找到那桃根手环!找到任何与她相关的东西!

挖了不知多久,深及半尺的焦黑坑洞中,他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一点异样的坚硬。

不是石头。是一种温润的、带着木质纹理的东西。

他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不顾一切地刨开周围的浮土和灰烬!

一截!

仅仅是一小截!

只有寸许长,小指粗细,通体呈现出一种被烈火焚烧后的深黑色,表面布满扭曲的皲裂,触手冰冷,却又隐隐能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温润之意。断裂的茬口处,能看到内部焦黑的结构。

这正是构成那根须穹顶、缠绕成他们手腕上誓约之环的桃树根须!是灼华精魄所系之物!

陶云阶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电流击中!他颤抖着,用鲜血淋漓、沾满污秽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这一小截焦黑的根须,如同捧起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根须的刹那,一种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悸动,如同沉睡的心跳被唤醒,极其轻微地,从冰冷的根须深处传来,顺着他的指尖,传递到他的心脏。

咚……

微不可闻,却真实存在!

她还“在”!哪怕只剩这一点点残骸,一点微弱的灵性,她还未彻底消散!这缕微弱的悸动,成了无边绝望的焦黑地狱里,唯一一丝微弱的光!

“灼华……”陶云阶将这一小截焦黑的根须紧紧贴在心口,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堤防,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的血污和灰烬。他跪在冰冷的焦土之上,对着这片死寂的荒原,发出了如同孤狼般凄厉而悠长的嚎哭。

“啊——!!!”

哭声在空旷死寂的焦土上回荡,显得无比渺小,无比绝望。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嗓子嘶哑,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陶云阶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干涸,混合着血污与灰烬,如同戴上了一副狰狞的面具。唯有那双眼睛,不再是之前的绝望与疯狂,而是沉淀为一种死寂的、冰冷的、却又燃烧着某种执拗火焰的幽深。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一小截焦黑的根须,那微弱的悸动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搏动着。他小心翼翼地将其贴身藏好。

然后,他站起身,目光扫过这片望不到边际的焦黑死地。眼神锐利如刀,一寸寸地逡巡着。

他开始在这片死寂的焦土上跋涉。不再呼喊,不再哭泣,只是沉默地、机械地,用他那双早已伤痕累累的手,挖掘着每一个巨大的焦黑树桩根部,翻检着每一片厚积的灰烬。

他在寻找。

寻找所有残留的、未被天雷彻底焚毁的桃树根须。哪怕只有一丝,一寸!

日升月落,寒来暑往。

陶云阶像一具不知疲倦的行尸走肉,彻底扎根在了这片焦黑的死地之上。他搭建了一个极其简陋的窝棚,遮风挡雨。每日里,除了维持生命最底限的饮食,所有的时间与精力,都投入到了那近乎偏执的挖掘与搜寻之中。

十指早已磨烂,结了厚厚的血痂,又被磨破,周而复始。指甲尽数脱落,指尖变形。烈日灼烤着他的脊背,寒风割裂他的皮

肤,暴雨冲刷着焦土,将他淋成泥人。他毫不在意,仿佛这具躯壳已不再属于自己。

他的眼中只有焦土之下,那些深埋的、扭曲的、焦黑的根须。

每一截被他挖出的、带着微弱灵性悸动的根须,都让他死寂的眼中短暂地亮起一丝微弱的光芒。他如同朝圣的信徒,无比虔诚、无比轻柔地将它们收集起来,用最柔软的布层层包裹,珍藏在身边。

时间失去了意义。一年,两年……焦黑的土地上,连那些巨大的树桩也开始腐朽、坍塌,最终化为新的灰烬,被风吹散。只有陶云阶,如同一个活着的幽灵,依旧固执地徘徊在这片死地之上,重复着挖掘的动作。他的背脊佝偻了,鬓角染上了霜色,唯有那双眼睛,在深陷的眼窝里,依旧燃烧着那点执拗的幽光。

终于,当最后一块可能埋藏着桃根的土地也被他翻遍,再也感受不到一丝微弱的悸动时,陶云阶停下了近乎自毁的挖掘。他回到了当初根须穹顶的位置,那里已被他挖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些年收集到的所有桃根残骸取了出来。它们大多焦黑扭曲,长短不一,粗者如儿臂,细者如小指,数量却不少,堆在一起如同小山。每一截,都隐隐散发着那熟悉的、微弱的灵性波动,如同散落的星辰。

陶云阶取出了他珍藏的刻刀。刀锋早已磨损,却依旧锋利。

他盘膝坐在深坑边缘,拿起一截焦黑的根须。指尖拂过那冰冷的、布满裂痕的表面,感受着那微弱却坚韧的搏动。然后,他凝神静气,刀尖落下。

刻刀在焦黑的木质上游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动作缓慢,稳定,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专注。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书生,而是一个最虔诚的匠人。每一刀,都倾注着全部的思念、悔恨、爱恋与绝望。他要将这些散落的、承载着灼华最后灵性的残骸,重新聚合,赋予它们新的形态,一个能永久陪伴他的形态。

刻刀在焦黑的木质上艰难地行走。这桃根被天雷地火煅烧过,坚硬无比,远超寻常木石。陶云阶的双手布满新旧交叠的伤口,每一次用力,旧痂崩裂,鲜血便顺着刀柄蜿蜒流下,浸染了焦黑的木质,又被刀锋刮去,留下暗红的印记。他浑然不觉痛楚,眼中只有刀尖下逐渐显现的轮廓。

他先刻簪首。刀锋小心翼翼地勾勒出花瓣的形状——不是一朵,而是数朵桃花层叠簇拥。每一瓣都纤薄欲飞,边缘带着被火燎过的、天然的焦痕和细微卷曲的裂口。花瓣中心,他用最细的刀尖,剔出几缕极细、极深的花蕊,仿佛在焦土中顽强探头的生机。

接着是簪身。不再追求圆润光滑,而是顺着根须本身虬结盘绕的天然纹理,稍加修整,刻出螺旋上升的、如同老树盘根般的线条。刀锋在那些深深的焦痕和皲裂处游走,不是掩盖,而是刻意地加深、强调,让这些劫难的印记成为簪身的一部分,如同无法磨灭的伤痕。簪尾则打磨得略尖,带着一种含蓄的锐利。

刻刀与焦木摩擦,发出艰涩的沙沙声,如同呜咽。陶云阶的汗水滴落在簪上,混着指尖渗出的血丝,渗入那些细微的裂缝和刻痕之中。血与汗,仿佛也成了祭奠的一部分,被这桃根簪饥渴地吸收。

一刀,又一刀。

时光在刻刀的沙沙声中流逝。深坑边堆起的木屑越来越多,如同小小的坟冢。陶云阶的鬓角彻底染上了霜雪,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唯有握着刻刀的手,依旧稳定如磐石。

不知过了多少日夜,当最后一刀落下,簪尾一缕细微的毛刺被轻轻剔去,整支木簪终于完成。

它静静地躺在陶云阶布满血污和老茧的掌心。

长约半尺,通体是深沉内敛的乌黑色,那是被天火彻底淬炼过的颜色,沉重如墨,却又隐隐透出一种历经劫难后的温润光泽。簪首数朵桃花层叠绽放,花瓣纤薄,边缘带着天然的焦痕裂口,在乌黑的底色上,竟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深褐色的纹理,如同凝固的血泪,又似涅盘的印记。花蕊处,几缕被鲜血浸染过的深红木质纹理,在花心处凝成一点暗红,如同不熄的微焰。簪身盘虬如老根,布满深浅不一的刀痕与天然的皲裂,蜿蜒向上,最终在簪尾收束为一点锋锐。

整支簪子,古朴、沉重、伤痕累累,却透着一股历经劫火而不灭的坚韧与一种深入骨髓的哀艳之美。它不再仅仅是一支发簪,而是一段被凝固的劫火,一曲无声的挽歌,一座微缩的墓碑。

陶云阶用沾血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抚过每一片花瓣,每一道刻痕,每一处焦裂。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掌心这冰冷的乌木深处,那缕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属于灼华的灵性悸动,正通过指尖的触碰,微弱而持续地传递过来。

咚……咚……

如同心跳,如同呼唤。

他将这凝聚了所有残骸、所有心血、所有绝望与希望的桃根木簪,紧紧地、紧紧地攥在掌心,仿佛要将它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然后,他缓缓地、艰难地站起身,佝偻着背脊,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埋葬了他所有欢愉与痛苦的焦黑死地,头也不回地离去。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

,投在无边无际的灰烬之上,孤独得如同天地间最后一粒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