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继续往西

“她是皇家格格,手里又有军功,真在科尔沁扎下根,怕是整个部落都要听她的。到时候,是科尔沁依附朝廷,还是朝廷得看她脸色?”

她是故意如此说的,珠兰听得出来,苏麻喇姑也听得出来,阿日娜苏片刻后也反应了过来,只有太后云里雾里的,还觉得母后说的对。

帐内静了下来,只有炭火烧裂的轻响。

珠兰看着太皇太后鬓边的白发——这桩联姻,早已不是儿女情长,而是科尔沁的权力博弈,太皇太后甚至愿意牺牲朝廷对蒙古掌控力,也不想影响自己女儿所在后旗的权重。说的是女婿弼尔塔哈尔,句句是在为女儿雅图考虑。

她老了,心软了。系统面板上,太皇太后的冷酷指数在下降。

老年的政治动物,总会糊涂些。老太太曾经坚持的,草原的权力棋局上,没有哪一步是只为“情分”落子的。现在,她动摇了。

太皇太后捻着佛珠,缓缓道:“满珠习礼的心思,我懂。可端敏……不能嫁。”她望向珠兰,“你是皇后,这事,怕是得你拿主意。”

珠兰抬眼,迎上太皇太后的目光,轻声道:“端敏的婚事,该由皇上定夺。有幸聆听皇祖母教诲,儿媳明白科尔沁的平衡不能破。今夜,便写信回京。”

千里之外,端敏正挥刀劈开一块坚冰,银甲上的雪沫子簌簌落下。她对自己的婚事已丝毫不在意,莫说是缠进了科尔沁数十年的派系纷争里,便是缠绕的再紧密复杂,也挡不住她一刀。

雪粒子打在头盔上,簌簌作响。

佟国纲望着远处端敏指挥骑兵调整阵型的身影,伸手在儿子鄂伦岱的后脑勺上重重拍了一下:“你说你,大小伙子,怎么就没人家格格三分本事?”

鄂伦岱捂着脑袋,龇牙咧嘴地翻了个白眼:“阿玛,您这就老古板了不是?厉害还分男女?格格那叫天赋异禀、天生名将,别说我了,就是史书上那些大将,能比得过她的也没几个!”

他说着,眼睛亮晶晶地望向端敏格格——银甲在雪地里闪着光,凤翎刀挥得虎虎生风,刚才一阵冲杀,她领着亲兵队直接就凿穿了准噶尔的中军,就像切豆腐一般顺滑,那股子理所当然的悍劲,看得人热血沸腾。

“您瞧瞧这仗打得多顺!”鄂伦岱越说越起劲,活脱脱一个端敏的“头号武吹”,“换了别的主将,不是整天琢磨阵型,就是盘算粮草,哪有格格这样,凭着一股勇劲就把十倍百倍的敌人冲垮了,自己的损伤还能忽略不计。”

他说得没错,寻常将领要么是运筹帷幄的指挥型,要么是精于算计的军略型,像端敏这样,既能身先士卒当“勇将”,又能在关键时刻拎得清轻重的,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古之项羽,想来也就这般英勇了。

刚才追击中,她眼看就要咬住僧格的主力,却硬生生收了手,只在外围骚扰,这份“勇中带稳”的劲儿,连佟国纲都暗自佩服。古之恶来,不晓得有没有格格这般收放自如。

佟国纲被儿子怼得没脾气,却也忍不住点头。又该往回传信了,不晓得他的信皇上收到没有。

他打了一辈子仗,见过的名将不少,可像端敏这样,年纪轻轻就兼具悍勇与城府的,还真是头一个。

必须得给京中送信,把格格的英姿写上,请皇上定夺。

“行了行了,别吹了。”他笑着踹了鄂伦岱一脚,“学着点!人家那才叫‘勇’,不是蛮干。回头把今天的战例记下来,好好琢磨琢磨。”

鄂伦岱乐呵呵地应着,眼睛却又黏回了端敏格格身上。能跟着这样的主将打仗,痛快!比在京里啃兵书有意思多了。有句话他没说,怕打击老阿玛。阿玛带着他们只能躲,等时机,看端敏格格,自己就能创造时机。东拉扯、西拉扯,就把大阵踹翻了,直接暴露了准噶尔的中军。什么是天赋,这就是天赋!

风卷着雪,把端敏的指令传了过来:“各队稳住阵脚,保持距离,别让准噶尔人跑太快!”

佟国纲听着,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格格勇猛,还懂得“放风筝”的道理,把准噶尔吊得难受,又不让他们彻底垮掉,好给漠南人“送”一份大礼。

“走,跟上去看看。”他拍了拍鄂伦岱的肩,“让你小子开开眼,什么叫真正的‘将才’。”

漠南的一万骑兵浩浩荡荡杀到准噶尔冬日牧场时,眼里只盯着帐篷里的金银、圈里的宝马和那些瑟缩的女人。

汉人找不到草原人猫冬的地方,草原人自己可太清楚了。

这时候的蒙古部落虽然还是居无定所,但自己人还是能找到其余部落的几个固定草场的。就那么几个地方能挡风的,不是这里就是那里。

他们本以为准噶尔主力被朝廷的人缠住,这趟就是来捡现成的,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阵型纪律。

莫名奇妙的战争打到这里,还是为了劫掠。

准噶尔如此,漠南也是如此。

亲王骑着马在前面吆喝“多拿点”,台吉们忙着往自己包里塞珠宝,连小兵都敢牵走准噶尔头人的骆驼,乱得像捅了马蜂窝。

没等他们把抢来的东西捆结实,西边就传来了震天的马蹄声——僧格带着准噶尔主力回来了。

这帮人本就被端敏追得一肚子火,回来看见家被抄了,帐篷被掀了,女人被掳了,眼睛瞬间红得像血,嗷嗷叫着就冲了上来。

“妈的!敢动老子的东西!”僧格举着弯刀,带头冲进漠南人的队伍里。

准噶尔人虽败,骨子里的狠劲还在,此刻背水一战,竟比先前勇猛了十倍。

最糟糕的是,另有一支准噶尔骑兵从后面山中杀出。

居然有埋伏……

漠南的骑兵哪见过这阵仗,刚才抢东西时有多欢,此刻就有多慌。

金银珠宝掉了一地,牛马也顾不上了,转身就想跑,可准噶尔人早就红了眼,刀刀往要害上砍,雪地里瞬间躺满了人,惨叫声比风声还凄厉。

这一仗打得比朝廷与准噶尔沿路追击半月的厮杀还凶,双方从日头当午打到夕阳西下,漠南人被砍得丢盔弃甲,准噶尔人也杀得精疲力尽,雪地里的血冻成了黑红色,连风都带着股腥气。

直到月亮挂上树梢,双方才罢手,各自拖着伤兵往两边退,连收拾尸体的力气都没了。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从东边传来,火把连成一片,像条火龙——佟国纲和端敏带着人杀过来了。

“就是现在!”端敏的凤翎刀在月光下闪着冷光,“专打准噶尔中军!”

清军的人不多,却像把淬了冰的刀,精准地劈在准噶尔最疲弱的地方。